第十三章·高台
现在时间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平常都属于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在餐桌上与家人唠唠家常抱抱怨，在他们或安慰或调笑下结束，然后在这个没有什么娱乐的古代熄灯睡觉，或者进行一下繁衍生命的伟大运动后，迎来崭新的一天。
可今天的八重村不一样。
村落的中心处是一片空地，周围的房子似乎是有人规划过，特意留出来了这片大约300米*300米的不规则形，勉强算是个椭圆。
白陌之前偶尔来过几次，村民们每周都会在这举行两次小型的集会，用来以物易物交换一些东西，如果有外来的行商，物品同样也会在这里进行售卖。
可本来空无一物的广场不知何时搭起来一个巨大的四方形高台，周围的四角竖起又粗又长的木棍，顶端燃烧着熊熊烈焰。
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搭建的made in gudai japan。
不过高台的外形并不重要，在白陌与大五的眼中，真正重要的是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睛被一条绕在脑后的白布所遮掩，跪在上边身着素白色和服的平凡少女——蕾娜。
依旧一身乌色单衣的凄原站在她的身边，脸色被口中反复吞吐而出的白色烟雾所笼罩，看不出表情。
“……真是啊……”
事实摆在眼前，之前半信半疑的白陌才不得不真正相信大五口中的话。
这群家伙是真的要将那个对谁都恭敬有礼，懂事又讨人喜欢，偶尔有点小病娇的姑娘献祭给所谓的‘神明’。
自从死士化逆转后便已经恢复完好的双眸如鹰隼般扫视过高台前的广场。
熟悉的、陌生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
近乎所有的八重村村民都围在高台之下，眼中闪烁着同样狂热的色彩。
那是希冀，是期待‘神明大人’会接收他们所奉献的微不足道的祭品后，给他们降下甘露的期待！
然而，白陌所在意的并非如此，那双眼反反复复扫视了几次后，他终于确定，那两只粉毛团子并不在这群人之中。
或许是年龄不够，又或许是单纯的没有达到预计水准，在白陌看来这种场景本应出席的樱巫女，竟然没有到场。
可他并未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因为，那身着正统神官服，面带狐神面具，手持利刃，处在远离人群处闭目养神的男人，正是与他朝夕相处数月的神主——八重时辰！
……
“祭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时间在原地磨磨蹭蹭地解释了，白陌与大五一边向村落中心处狂奔而去，一边交流。
平常这个时间段，村子中不说人声鼎沸，也依然有着不少刚刚从地里回家的人，几个路在角落谈论一天中经历的趣事，或者偶尔八卦一些谁家的谁。
然而今天，整个村子空荡荡的宛若死村，除了村落中心处那巨大的红色篝火以外。
“那群家伙为了祈求神明大人降下雨水，要将蕾娜献祭给祂！”
“这村子怎么还有这种破习俗？！”
“......”
“总而言之先把蕾娜救出来再说！天气变动的原因怎么可能归咎于献上祭品就能够改变？！”
“哦！”
之后这两人在赶到村落中央时发现这里围观的人巨多，于是为不打草惊蛇的白陌一把按住激动的就要冲上去的大五，拉着他躲到远处一户房屋的背后。
“大人，我们到底该怎么救出来蕾娜？”
面对双眼仿佛闪烁着金色的希望之光，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白陌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沉着冷静地看向高台的方向。
看到心中的偶像如此镇定，大五也稍微放下点心，同样绷着脸凝视着跪在上面的蕾娜，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救她！
可他不知道，此刻被少年视为希望的白陌，大脑正疯狂运转。
【nmd这到底怎么才能把那个小姑娘从那个包围圈弄出来啊！】
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的一匹。
……
高台之上，凄原的脸被烟雾笼罩，依旧看不出一丝表情，她注视着分开人群，缓缓走向这里的神主，突然开口道：
“蕾娜，被我收养，你有后悔吗？”
眼睛被蒙住的小姑娘早就知道自己的养母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听到这句话，她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母亲大人，蕾娜从来没有后悔被您收养！如果不是您，蕾娜说不定早就被路过的野兽吃掉了，即使没有，运气好被哪个人收养，因为蕾娜是女孩子，在长大后也会送到风尘之所作为讨取他人欢心的工具吧。”
蕾娜很喜欢看书，正因如此，她才明白自己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的宝贵。
“您让蕾娜吃饱穿暖，交给蕾娜读书写字，即便再忙，在蕾娜诞生日的那天也一定会抽出时间给蕾娜坐一桌丰盛的晚餐，甚至是蕾娜与大五郎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您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对我们多加干涉……。”
明明端于众生之上却依然跪于苍天的少女幸福地笑了笑。
“蕾娜都知道的，刚刚被您抱回来的蕾娜相当调皮，总喜欢到处爬，为此您将天守阁内几乎所有的桌角都包上了软乎乎的小棉被，就是为了让蕾娜能够满房子乱爬而不会被磕到；在蕾娜五岁的时候，只不过是因为一不小心在书房的门口被绊倒，您就悄咪咪地通知日向老师将绊倒蕾娜的门槛磨平；在蕾娜七岁的时候，看到蕾娜都没什么朋友，您还特意将樱大人从神社接过来住了一个星期，可惜蕾娜实在是太过没用，都没和樱大人交上朋友……”
“日向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咳咳……”
听着女儿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地话，脸色依旧被烟雾缭绕的凄原毫不优雅地猛吸了几口手中夹着的烟斗，这个动作在她这个自诩享乐主义者身上真的很少见。
凝视着快要走上高台的神主，凄原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中，一道红芒一闪而逝。
烟雾缭绕中的她，宛如雾都传说中，只有红色双眼的怪物。
……
“再这么下去就完了！”
八重村的东面，一间古朴的木屋内，包括八重神主、凄原、日向在内，不少人都围在一张桌子旁，其中一个中年人一拳锤在桌子上，冲着其他人大声吼道。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护卫队的队长，也是白陌曾经救过一命，后来被他媳妇硬拉着蹭了一顿饭的宗方。
他的手依旧贴在桌子上没有离开，与平常迥异的凶狠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此刻的认真毫无半分虚假。
“今年已经有多久没有下雨了？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五个月？赖以生存的河流也完全枯竭，现在就别说田间，就连正常生活都是问题！”
这个平常有点怕妻子，还有点老不修的男人丝毫没有顾忌地冲着其他人吼着。
这间屋子中大大小小有着十几个人，大多都是村子中稍微有一些地位的人们，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年龄几乎都在三十五岁以上。
理所当然的，身为外乡人的白陌没有被邀请参加过哪怕一次这种集会，即便他在护卫队有着巨大的声望，但声望并不代表着权力，最主要的是白陌本身对于权力就不怎么太在乎，否则在训练完护卫队的人们后，队长也不会依然由原来的宗方担任。
听到这个男人的话，全屋人全都沉默不语。
再这样下去，别说应付秋季那些大名派来征税的吸血鬼们，就连活下去都会成为问题。
坐在主位的神主沉默片刻，目光看向正站在门口的一个长得相当对不起观众的年轻人，这个年轻是相对于这间屋子里的人，以这个时代来看的话，他的年龄也足以称得上是长寿。
“田助，我之前有派你去水之源头查看吧，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被他这么一问，全屋子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被如此之多的视线盯着，名为田助的男人不由得落下一丝冷汗，他张开有着参差不齐牙齿的嘴，声音有些发颤：
“禁地...水之源头那边，作为支流的几个源头倒是还好一些，但主流却仿佛被，被天灾洗礼过一般，已经被完全摧毁殆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怀疑，正是因为主要源头出了意外，再加上好久没有下雨，剩下的支路的水才在无法到达村子之中，况且...其他支路附近的村子也在使用。”
虽然话说的结结巴巴，但田助还是大致的总结了他的想法，这个人并没有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无用。
“...麻烦你了。”
向他道谢后，神主转过身，看向听到了这话后开始窃窃私语的村民们。
派出村子里唯一一位敢前往禁地的人，带回来的情报却是如此，就算是神主，心中的绝望感也渐渐开始蔓延。
他不禁将视线挪向坐在自己左边的凄原。
不巧的是，美人的视线同样转向了这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琥珀色与黑色的双眸中在这一刻，便已经明白对方同自己一样，对于眼前的情况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很可惜，在这个年代人定是无法胜天的。
人类已经到极限了，那么接下来——
“会不会...是神明大人发怒了？”
伴随着这句话，诺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屋子中只剩下人们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还是来了！
这样的想法在神主的脑海中划过，令他羞愧的是，在听到人群中的这句话时，他的心中居然有一丝如释重负。
“对啊，一定是神明大人发怒了！”
“距离上次献祭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神明大人肯定是不满意我们这么久都没有再次献上祭品，所以才特意降下的神罚！”
一开始只有一句两句，渐渐地，人们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
“田助那家伙不都说了吗？禁地那边都像是被天灾毁灭了，最近哪有听说有什么天灾！必然是神明大人的伟力，因为我们好久都没有献上祭品发怒摧毁那片地区，等献祭完成后，感受到我们心意的神明大人一定会再次恢复源头的！”
“没错！到时候说不定就连盘踞在那的妖怪们都会被神明大人杀掉！”
“是啊是啊！”
“......”
狂热的色彩充斥他们的双眼，仿佛只要向神明献上祭品后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
他们会这么想并非没有道理，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七年前的那一次，在献上祭品的下一刻，宛如为了奖励向自己献上贡品的人们，本来晴朗的天空瞬时间好似被一双大手重重劈开，狂风骤雷裹着雨水倾泻而下，直接拯救了濒临毁灭的村落。
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是那场奇迹的见证者。
不一会，声音再度沉积，然而这次与之前不同，一双双带着希冀的双眼全部凝视着坐在房间中央，面无表情的神主，等待他做下决断。
讽刺的是，唯独在神明方面，作为八重神社神主的时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个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淡淡的说道：
“......决定一下，由谁来做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