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可直视

方遥走后，顾浅询问萧医生：“医生，我外婆身体一向挺好的，为什么突然……”

　　萧医生从厚厚的眼镜后面抬起眼睛，看向顾浅，带着打量的神色：“嗯，这个发病原因复杂，不过无非就那几个。你们先去办理住院吧，手术费用也要提前准备一下。”

　　“手术费用要多少？”小舅问道。

　　“大概得十万吧。”萧医生回答，“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

　　“啊？！”小舅没忍住惊呼出来。

　　顾浅同是一惊。

　　走出医生办公室，顾浅对小舅说道：“舅舅，外婆手术费的事儿我来想办法，咱先去办住院。”

　　“你一下子上哪儿弄那么多钱？我来的时候拿了三万，待会儿你二舅二舅妈也该到了，你是外孙女，家里的事儿有舅舅们在，你少掺和……”小舅拿着缴费条往前走，不忘嘱咐一下身后跟着的外甥女。

　　顾浅被小舅的话感动，自小被人欺负，都是舅舅们保护她，自从舅舅们都成家之后，顾浅以为自己就只剩外婆了，如今看来，舅舅们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来保护她。

　　“哎呀，坏了，钱在你小舅妈那儿，这婆娘，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把钱给我留下！等等丫头，我给她打电话，应该还没到车站呢！”小舅从兜里掏出手机，要给顾浅的小舅妈打电话。

　　“舅，外婆那边不能没人陪着，你先去看外婆，我知道缴费在哪儿，一会儿来找你们！”顾浅疾走一步，趁小舅不留神扯过他手里的单据，径直向办理住院的窗口走去。

　　“诶？你这丫头！真是……”小舅无奈，又放心不下老太太，叹了口气，打完电话，只得返回照看着母亲。

　　顾浅办完住院，这边护士们已经安排好病房和床位，一应用品也都送来了。

　　“37床家属，萧医生让你们过去一下。”有护士过来提醒，顾浅又跟着去了萧医生办公室。

　　“萧医生，您好，我是37床家属。”顾浅对待医生和老师一样，永远都是十分尊敬的态度。

　　“嗯。那个什么，你刚办住院那边提醒，老太太似乎没有加入农村合作医疗……手术我先给你们安排在下周二。”萧医生边说边打量着顾浅。

　　顾浅的吃惊写在脸上，比刚刚小舅听到“十万”的时候还要吃惊，她想说“不可能”，可既然萧医生都已经传达了，那说明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非常可能”。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萧医生，麻烦您了。”

　　“没事儿。”

　　压抑着心底的震惊和愤怒，顾浅走出了萧医生的办公室。

　　外婆每年的合作医疗费用不过一二百块钱，也都是顾浅出的，而且顾浅特意叮嘱过舅妈们，外婆的医保必须每年缴纳。

　　顾浅在心里苦笑。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将满腹的情绪自我消化完，顾浅才回病房，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边吵嚷的声音。

　　“凭啥咱娘住院我们也得拿钱？咱娘在我们那边儿好好的，到你家才两天就犯心脏病……”说话的是顾浅的二舅妈。

　　小舅妈也不甘示弱：“二嫂，咱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咱说好的每个月一家十天轮流住，要按你这么说，那要是娘摊在谁家了就赖在谁家直到死？”

　　“瞎吵吵什么呢？闲得吧你！快把钱拿出来，我给了小浅去，住院费是小浅交的。”小舅问小舅妈要钱。

　　“交了就交了呗，咱娘养她这么大，病了出个钱不应该呀？”小舅妈正在气头上，自己丈夫不给帮忙也就算了，她本就有意打算带着三万块钱跑路的，谁知快到车站了，竟然在电话里劈头盖脸一顿骂，硬是把她给骂了回来。

　　“咱娘有儿子，还轮不到小浅这已经嫁出去的外孙女出钱！你快点给我拿出来！”小舅老实归老实，可并不傻，若说一开始没看出来小舅妈藏的坏心眼儿，现在也明白了八九分。

　　“咱娘有儿子？是，是有儿子，哪个儿子能拿出来十万块钱？”小舅妈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伏在病床上大哭起来。

　　二舅妈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心态，二舅坐在一边儿思考着什么，小舅看到小舅妈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治了不治了，二儿啊，三儿，咱回家不治了。娘没事儿，活了大半辈子了，哪能再活大半辈子？娘不治了，咱回吧……”顾浅听出是外婆的声音，外婆哭了。

　　一屋子吵吵嚷嚷的儿女，竟是为了老人看病谁拿钱的事儿。

　　“娘，俺们可不是不给你看病啊，这可是……”

　　二舅妈的话还没说完，顾浅冷着一张脸，直接推门而入。

　　“外婆，咱不走，手术必须要做。”顾浅走上前，轻轻帮外婆理顺了鬓角散落的花白的发丝，安抚着哽咽的外婆。

　　这间病房里，最难过的人是谁？是生着病的外婆。

　　“你这……”二舅妈想说点啥，触碰到二舅冷冷地眼神，瑟缩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顾浅看了一眼二舅妈，又看了看仍然伏在床上的小舅妈，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二舅，小舅，你们不用担心，刚刚医生跟我说了，外婆有农村合作医疗，可以报销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费用，我们公司也能报销一部分员工家属住院费用，所以我算了算，到最后其实咱花不多钱！”顾浅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是萧医生和杜总在，一准儿被她说瞎话的本事折服。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丫头？”小舅第一个反应过来，二舅也同时看向顾浅。

　　“嗯，不骗你们，是真的外婆，咱踏实住着配合好医生！”顾浅眨眨眼睛，演得比真的还像真的。

　　看着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外婆，满头花白的头发，略显佝偻的脊背，顾浅的心里非常不好受，若是自己有能力，外婆就不用晚年再受这些苦了。

　　悲伤与愤怒交织，顾浅内心里有多少波涛汹涌的情绪，面上表现地就有多淡定。环顾在座的每一个人，二舅妈和小舅妈眼神里的闪躲和心虚逃不过她的眼睛。

　　顾浅将一切全揽在自己身上，两个舅妈因为外婆合作医疗的事情心虚，因而照顾外婆的任务便交给他们。

　　走出医院，大大的太阳浓烈地刺眼，顾浅忘了是谁说过，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