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相遇
时间这东西，总是过得很快，当新年的味道还充斥在整个帝京，当大年夜里下的大雪还没有一点融化的痕迹，就已经恍恍惚惚间，到了大年初四了。
该重新开始做生意的商人们，又都重新投入到了各自的生意里；而该继续走仕途的人，过了今天，也要开始继续忙碌了。
简评章大年初二的早上，就坐着马车启程去江南了，而赵秋，终究还是留下了。简清禾跟着府里的人以前到府门前给简评章送行，只是仍旧向以前一样，隐没在人群里，看着马车一点点远去，跟着这些落寞的姨娘转身回府。
简清禾不知道简潋枢怎么安排的，或者说是怎么和赵秋商量的，赵秋在没有派人来找她的麻烦，她仍旧忙着府里后院的事情，却唯独对夏漪苑视而不见，她不再过问任何关于夏漪苑的事情。
这样倒也乐得简清禾觉得自在，最好是府里人全都忽视了夏漪苑才好！
今日是年初四，过了今天，明日朝廷就要复朝了，简潋枢又要开始在刑部忙起来了。于是趁着这最后一天的闲暇时间，简清禾便让简潋枢陪自己一起去百觉寺上香去。
简潋枢自然也不会推辞，便早早地和简清禾起床梳洗，让吉安备好马车，往百觉寺行去。
年初一的时候，帝都的达官贵人们，总是会早早地来抢烧头一炷香，以祈求愿望成真，是以那一天，总是百觉寺人流最多的时候。到了初四，来烧香求佛的人，明显少了很多，简清禾这才想着，趁现在拉着简潋枢一起来烧一炷香。
还是像上次一样，简清禾拜过所有的主殿、偏殿，对每一位佛祖菩萨都诚心磕了头祈福，只是她现在身子到底不似以前，站起跪下的，总要人扶着，简潋枢担心她的身子，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地搀着她。
等到全部拜完了，都已经过了午时了。简清禾现在胃口好，这会也觉得饿的厉害了。
“先去膳堂用些素斋吧，一会回城了再带你去天上京吃东西？”简潋枢牵着她，微微低着头问道。
然而简清禾早就有了打算了，她摇摇头说道：
“早上我特意叫红雨准备了糕点，一会我带你去后山一处好地方。”
说着，简清禾就不再多言，拉着简潋枢往后山走。
简潋枢见她这般有兴致，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含着笑，任由她拖着走。
看着她先自己一步兴冲冲往前走的背影，简潋枢突然就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看错了简清禾，素日里的冷漠清贵不过是她懒怠与人打交道的表象，又或者是身在侯府不得不养成的样子，可是骨子里，却还是保有孩童般的活跃与精神。
是不是自己七岁时看见的简清禾，也会在院子里，在她母亲的面前，这般拥有小女孩的活泼呢？
简潋枢的脑海中胡思乱想着，任由着她把自己带到了后山一处两山相交的平坦之处，这里被两面的山夹着，却偏偏前后视野通透，站在类似悬崖的另一边，能远远地看见整个帝都的景象。
这里就是当初简清禾无意间发现的地方，那巨大的石头还横在崖边，既不会遮挡风景，又不会让人对临崖产生恐惧。
简潋枢本就没怎么来过百觉寺，更是不曾游历过名山大川，是以对于这一处天地造化的风景，乍然见到，确实感到惊叹。他往前走去，任由靴子在未消的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站在崖边，望着帝都渺远的景象，深吸一口气，不禁感叹道：
“当真是风景别致！”
简清禾走到他身后，笑着看向他，言语间就像是不自觉带上了骄傲，又像是乞讨表扬一般：
“对吧？我也觉得这里的景色甚好。”
简潋枢微微低头看向身边的简清禾，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山风灌过，吹起了他的衣角，吹过了他的脸庞，虽然是冬季，风里还裹挟着积雪的气味，只是倒也不觉得那么冷。
红雨和远山把带来的糕点和茶水放到石台上，简清禾和简潋枢就这么就着偶然经过的山风，闲适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两个人干坐着不说，不免有些奇怪，于是简清禾随意地开口问道：
“朝廷里每日都有很多事情吗？你每日在刑部都做些什么？”
简潋枢没有回答她，只是反而问道：
“你对朝廷里的事情也感兴趣吗？”
简清禾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她这么问简潋枢，不过是觉得简潋枢似乎总是很忙，每天都会看公文看到很晚，是以有些支吾：
“也……也不是感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简潋枢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一道暗沉，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朝廷里的人员有限，即便分工如此的明细，但是天下这么大，方寸之间，都会出现一些动摇国本的人和事，自然不会轻松。”
简清禾虽然不懂里面太多的细节，但是也能猜得到，即便是一个帝都，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更何况是整个天下了，即便普通的事情又地方衙门管着，可是很多事情，都是要奏报朝廷的，官员们忙也是必然。
只是仍旧有些东西，让她觉得有些疑惑：
“你是刑部侍郎，上有尚书，下有左右侍中，为什么……你还要自己亲自审案？每日也要反复的看公文，一直到深夜？”
脑海中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让简清禾的话语稍微顿了一下，不过时间总是冲淡所有的东西，现在再想起，再不似原先那般惊心了。
简潋枢每日的忙碌她是看得见的，有的时候简清禾也会注意到，他看得那些卷宗公文，要么是很陈旧的，要么就是已经看过的。
简潋枢放下茶杯，细细地说道：
“朝廷里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无关紧要的，任何事情到了有心人的手中，转几个弯织成网，都能实现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有的时候，我也需要得到事情最直接的证据和最有利于我的真相，审案，就是最快捷的方法。”
简清禾不是很懂他说的话，面上不由显出一丝惶然之色，但是简潋枢却并不在意，他接着说道：
“以后，你若是需要自己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件小事，不论好坏，都让它变得对你有利，知道吗？”
“若是没办法让它对你有利呢？”简清禾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事情并不可能都按照她的意愿发生啊。
简潋枢的目光转向更远的地方，眼神也变得有些缥缈，他淡淡地开口：
“那就改变你的目标，让它成为对你有利的事情。”
这世间事，变数太多了，在外人看来，似乎他总是顺风顺水，又哪里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反复的思考推演又不断改变之后才决定的。
外表越是光鲜的人，背后所做的事情，越是复杂庞大的多。
简潋枢告诉简清禾这些，是希望在之后的计划里，在自己不能完全护她周全的时候，她能保护好自己。
可是对于这些，简清禾一无所知，简潋枢说的这些，她似乎听懂了，却又不明白该从何问起。
咔——咔——
“简小姐？”正当简清禾脑中思绪有些混乱的时候，就听见另一头传来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细微的咔咔声，然后就听见来人唤起自己。
简清禾和简潋枢，并着站在一边的红雨和远山，全都转头往入口那边看去。
是孟熙，当初简清禾借给他麒麟口袋的那个孟公子。
这个时候见到他，简清禾也觉得很是意外，一时间有些怔愣，不过看样子，孟熙似乎也很意外在这会见到简清禾。
他回过神来，终于看见站在简清禾面前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的简潋枢。走到近前，孟熙先跟简潋枢见礼：
“简侍郎。”
简潋枢本来跟孟熙就不熟，因为麒麟口袋的事情，对他更加没什么好感，是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寒暄道：
“孟公子差事办完了？”
孟熙虽然知道简潋枢的真实身份，却也并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只是淡淡地回道：
“托简侍郎的福，在下才能这么快解决，尽早回京交差。”
虽然只是恭维的客气话，但是事实上，这件事情上，确实有简潋枢的功劳。
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让他隐约知道了一点简潋枢和六皇子的交易，从初始的不可置信道后来的无法理解，终于现在，再无法平静的面对这个男人。
不愿意与简潋枢多做寒暄，孟熙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边的简清禾，说道：
“简小姐，许久未见了，可别来无恙？”
简清禾见他问候，也赶紧屈膝见礼道：
“托孟公子记挂，一切都好。孟公子安否？”
孟熙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带着一些苦涩，他说到：
“我很好。今日有缘，不知简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其实这个要求着实有些唐突了，也于理不合，是以简清禾闻言便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承，只好看向简潋枢。
简潋枢自然是心中不愿，只是深深看了孟熙一眼，只说到：
“我在那边等你，一会我们该回去了。”
说着，便抬脚走到了另一边靠近入口的地方，微微侧身背对着他们。远山识趣，知道主子既然默许了，自己也不宜多留，便对傻呆呆的红雨使个眼色，跟着一起走到简潋枢的身后，不再看向这边的两人。
见他们都走远了，简清禾开口问道：
“孟公子可是有何事？”
孟熙看着简清禾微微胖了一点、却气色并不是很好的脸庞，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柔声问道：
“之前我接到急令，需要立马离京处理，因此才未能赴约，你……可怨我？”
原来只是这件事情啊。简清禾的心中不由松了一下，她微微摇摇头：
“公子不必为此挂怀，我从未怨怪过公子。”
这是实话，当时孟熙未来赴约，简清禾只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后来自己就与简潋枢大吵了一架，还让简潋枢因此急怒攻心口吐鲜血，这把她吓得够呛，自然更是想不起孟熙来。
孟熙说不清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过去的事情，再追问也没有意义。
他只是看着微微低着头的简清禾，不由失了神。今日的她，并没有穿那件极其艳丽的红色大氅，鹅黄的衣袍在白雪的映射下，倒显得如梦似幻一般，东风吹过，让她的长发，裹着衣摆一起飘摇，好似留不住的谪仙一般。
“若是……我向你提亲……你愿意吗？”话语就像是自己有了意志一般说了出来，连孟熙都觉得有些意外，可是心中却又觉得安定。
离京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常会想起她来，会想起她身着艳丽的红妆，在殿宇里看着佛像落泪的样子，会想起她听见自己说的那些故事时闪烁着明亮光芒的眼眸，会想起她最后和自己约定时那明眸浅笑。
虚无的思念放大了他的脑海里所有对于简清禾的记忆，叫他分不清，到底让他动心的，是记忆，还是记忆里的人。
可是简清禾并不知道他所经历的相思，这样的提亲之语，来得太突然了，让她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久久不知道反应。等到回过神时，她连忙低下头，清浅的笑了：
“孟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与工资相交时短，何来提亲一说。”
眼角的余光瞥向站在那里的简潋枢，只见他微微仰着头，看着一侧的山峰，面色沉静，一惯的紧抿着嘴角，从山尖上斜斜切过来的光，正好应在他的小半张脸上。
简清禾不经意笑了起来，淡淡地说道：
“况且，小女子已经心有所属，受不起公子厚爱。”
孟熙看着简清禾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背影，心中好像毫无波澜，又好像被这冬风吹冻结了薄冰。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就向她表明了心迹，是不是现在她走向的就是自己了呢？
可是看了眼注视着她的简潋枢，孟熙心中也知道，到底，自己是赢不了他的，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