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充斥在这片贫瘠土地的每一处角落,马场中镇兵们的抵抗越发微弱。
苟南一已是肝胆俱裂,面对残忍的异族屠夫,唯有惶惶如丧犬般惊恐地窥探着侵略者,他清楚如此下去这座于怀荒镇而言至关重要的马场终将被柔然人夺取。而一旦失去这数百匹战马,在这片戈壁与草原交错的广袤天地中,怀荒镇本就羸弱的军事力量便会受到致命一击!
那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恐怖一幕。
可即便如此眼下一切似乎也已成定局,镇将于景全然无领兵退敌之意,其余边关军镇即便已发援军又岂是片刻能达?
一念及此苟南一不经痛苦地闭上双眼,恐惧与愤怒在胸腔中反复交织,连其嘴角也露出一丝夹带着讥讽地苦涩,自己这条性命恐已是旦夕,又何需费神担忧这边关大势呢?
只是正当他已决心束手待戮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零星的喊杀声。
混乱的怀荒镇中这零星喊杀本是微不可闻,若有若无,但当其伴随着苟南一再熟悉不过的马蹄声时却显得那样动人心魄。
元魏虽立国已久但终以游牧为前身,加之身处北地又以骑军威名远扬,是以对马政极为重视,有代郡,漠南,河西,河阳四大牧场合计过百万马匹,数百万牛羊,又取中原,北地马中精骏交配繁衍,这才有如今元魏军中制式战马。此马虽与柔然马外形看似别无二致但耐力及腿力却远胜前者,而在苟南一这样以养马相马为职的监副眼中,两者更兼天壤之别。
因此当身后突兀出现一阵马蹄声时,仅是短短一瞬苟南一便猛地心中一阵,这是大魏军马之声!
难不成是镇将于景挺不住压力出兵了!?不对,这马蹄声中夹有柔然马!难道是戍堡已破?怎么会!
苟南一心中千思百转却始终不敢回头一望,也正在此时嘹亮的号角声与一名雄浑的男子吼声同时响彻整个马场,甚至那号角声更朝着街道与戍堡所在蔓延开来!
“我乃当今大魏皇帝陛下亲授怀荒镇军主张景宗,怀荒镇兵听令,速速随我杀敌!!!”
漫天烟尘与流矢中身着各式甲胄军衣的十三骑横空出世,虽装扮如流寇但却勇不可挡,尤其为首两人分别手持长刀长枪一路挑杀数名意图阻劫的柔然轻骑,就连一名自持勇武的郁久闾氏战士亦被一枪刺起,尸首如同破布般在风中飘散片刻这才似烂泥般坠地。
周遭残余零散柔然轻骑见此无不咋舌,这郁久闾氏乃是柔然王族,真正的草原雄鹰!
此族战士无不英勇善战,臂力无双,每战必策马扬鞭身先士卒,以沐浴仇敌鲜血为荣傲,可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大局已定的马场边缘会有郁久闾氏战士被一名其貌不扬的汉人一枪挑杀,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周遭数名柔然各族轻骑无不胆寒,心生退意。
他们十余人正是受方才那名被一枪挑杀的郁久闾氏战士所辖,这本是收刮战利品肆意屠戮之时,未曾料想顷刻间己方便折损大半,此刻谁也不想再与面前这十余人厮杀,只想着当如何保全性命与怀中财帛,因此几人竟是齐齐勒住跃跃欲试的战马意欲就此退去。
这无疑是来者不曾预料的,不得不说这几名柔然人的确打着一手好算盘,在他们看来只要正身处马场中的百骑清理掉负隅顽抗的镇兵,届时再调转马头来镇杀这眼前十余骑拓跋魏人岂不手到擒来?
于是打定主意的几人竟是逐一警惕的轻握缰绳向后退去,只是眼见此幕那目有精光,长头高颧又手持长刀的男子却是朗声一笑指着对方用鲜卑语极为不屑地说道:“瞧,这些柔然狗崽子怕了,他们想要带走一些东西,一些属于我们的战利品!!”
话音方落男子身旁十一骑立时长笑着打马而出,手持各式利刃朝着那几名柔然人冲杀上去。
柔然轻骑见此不由脸色阴沉,他们怎能不识鲜卑语?那男子的狂妄令人恼火,同时冲杀而来的十余骑拓跋魏人逼迫他们只能抽刀迎敌,一场短兵相接再度爆发。
张景宗一抖长枪,血迹烂肉如臭雨般坠下,见来自怀朔镇的同伴占尽上风毙敌只在顷刻之间,他收回眸光略有忧心地对着跟前男子道:“贺六大哥,我等当直入战场解马场之围才是,为何要在此处徒做停留!?”
自慨然随贺六浑杀入怀荒镇后,张景宗一行人已斩杀近三十名散布各处的柔然轻骑,虽能算作战绩过人可相较大势仍是九牛一毛,好在两人于冲杀中发现军镇马场处敌寇较少且至关重要,于是两人只略一盘算便马不停蹄朝此而来。
果然,此时马场之势虽岌岌可危,但仍有回转,张景宗自信以己方十余骑之能战力定能助守军稳住局势并战而胜之,只是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贺六浑竟授意麾下镇兵追杀那已无战意的零散轻骑!如此做法岂能让张景宗视之不言?
要知道自踏入怀荒镇并于战场中言明自己乃是新任军主后,他便已将这怀荒镇视作自己立足未来乱世至关重要之地,且不说逆天改命,至少也要借这军主身份护得一家大小周全,因此张景宗绝不愿这怀荒镇为柔然人所破。
与此同时张景宗心中更是幕地升起些许不满,若说是那十一名怀朔镇各族镇兵心系财物他当是心知肚明,但一路行来观贺六浑举止言谈却万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又城府颇深,难不成是其怀揣它意?
胸中千思百转不抵人前一句。
闻听此言贺六浑感知张景宗那一分怒意却依然平淡,唯有一双虎眸直视前方同时听其口中道:“为兄非有它意,只是张兄弟切莫小瞧了这几骑散兵游勇,当下戍堡处激战正酣,马场所在局势微妙,我等十余骑乃是真正集万千干系于己身,万不能大意,若是放走这几骑,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引来更多柔然狼骑?”
贺六浑不急不躁,言至此处终是侧过头来用一种别样的目光注视张景宗稍许后这才语气莫名道:“要解马场之围必不能留有此等后患方能一心杀敌,若是柔然大部摄我号角之声有所忌惮还好,否则......张兄弟身为军主知道知晓才是,何况此刻正是聚兵之机!”
“什么?聚兵!?”
“不错,一路行来我观怀荒镇虽与其余军镇一般军情糜烂,可与柔然人誓死搏杀者却仍是不少,想必柔然人之凶残终是激起了镇兵血性,张兄弟既是身怀过人武艺又已公开军主身份,眼下便正是聚兵杀敌之机,聚兵越多马场之围越是手到擒来!”
不等张景宗收回错愕神情贺六浑已是沉声说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番话恰是点醒了初涉战场的张景宗。
贺六浑所言非虚,自己空言身披军主之职却一路闷头冲杀不曾有过收拢残兵之举,致使眼下仍旧只有贺六浑等十二骑与自己可为战力,这才真当失策!看来自己即便有着千年后的目光,当世堪称精英般的学识与家世,要学的仍旧不少。
将感叹藏于胸中,张景宗略带歉意的抱拳道:“多谢贺六大哥指点!”
言罢他也不再扭捏,已知事不宜迟便立时打马转身,果不其然,当张景宗回转身形这才后知后觉身后不远已是聚有十数名破甲残兵正远远窥探,眼瞅他眸子寻去顿时显露各色目光。
看来贺六浑应是早已发觉这才刻意给了自己这宝贵时机。
一念及此张景宗双腿一夹马腹正欲行至残兵跟前却听身侧传来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原汉语:“张军主,我乃监副苟南一,还请军主稍留片刻,在下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