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的侵袭后整个世界都似乎陷入了寂静中,前一刻还面目可怖,状如魔鬼的镇兵们在完全失去目标后终于是回过神来,望着满地残肢断臂与沾满鲜血碎肉的金银,众人恍然隔世。
此刻细细回想其不禁大汗淋漓,只觉方才恍如被恶魔侵蚀了心神,只想砍到眼前所有的敌人,直到视线中再无柔然。
不少此前从未有过战阵经历,冲锋中全凭着一股血涌被热烈气氛感染着驱使着奋勇杀敌的镇民们此刻终是回过神来,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碎肉尸骨以及浓烈的血腥气息强烈的震撼着他们的心灵,刺激着他们的感官。
这就是战争,残酷无情的战争!战场上没有其他太多,有的只是战斗,活下去与死亡,哪怕这是一场从一开始便牢牢占据着上风的偷袭!
终于一名中年农夫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丢掉长刀跪倒在一旁疯狂干呕,大仇得报的眼泪夹杂着数不清的异物突然喷涌而出,腐臭,酸臭霎时弥漫了整个战场中,像是一道强烈催化剂将所有的气味推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上。
库狄云与镇兵们皱着眉头,望着眼前一幕并没有做声,而他们的不作为与那名农夫的带动更是引得许多镇民纷纷崩溃,或靠扶墙边或倚着断壁残垣呕吐起来,就连一些心神稍弱的镇兵也被其带动,他们口中的异物喷泄而出轻洒在尸首残骸之上,更令人倍感恶心。
一时间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现了,方才还出现了短暂无可匹敌之势,将柔然轻骑一肃而空的铁血之军竟是在瞬间崩塌,镇民们崩溃呕吐,军士则是眼神复杂,更有数人皱眉不屑。
张景宗见状不禁心中暗叹一声战争的残酷便是如此,能够活下来大口呕吐发泄不快,如此举动尽管狼狈但比起那被柔然人反击所杀的十余人已是再幸运不过。
当然他不会就这般坐视不理,如今只要能够重新聚拢人心那么目的也就达到了,有兵有钱,当自己回到怀荒镇相信一切都会因此而改变,于是眼见众人稍稍缓过神来他突然神色一厉将长枪向着地上猛地刺下口中大吼道:”站起身来!!!“
不绝于耳的呕吐声中几乎没人回应,不少镇兵皆是无言地望着张景宗,显然再他们眼里这位年轻的军主已经用勇武与胆识证明了自己,而现在他们则想看看张景宗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普通的镇民们重新听从号令,如果对方真能做到那么这绝对是一名能够令自己效忠的人。
这便是北地,比起中原腹地这里更信奉强者。
”将士们!站起身来!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张景宗可谓语出惊人,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骇然,战斗早已结束,四周哪儿还有一个柔然人!
循声望去只见这位年轻军主双腿一夹马腹几步便跃至高处,战马左蹄踏在一名眼神空洞的柔然死尸上,右侧则是堆积着令人炫目的金银与此同时只听其威严喝道:”入我麾下便是我麾下镇兵,若有不听号令者,库狄云,给我杀无赦!!!“
在先前战斗中几乎被人遗忘的库狄云不知何时已是带着十余名亲信押着大量金银来到了人群中,眼下闻听此言他几乎没有丝毫停滞地答道:“谨遵军主令!”
言罢留下三五人看守财帛后,库狄云带着十名体格健硕,浑身杀气的军士悍然抽刀步入场中,十一人环视四周一时间竟无人敢当面直视。
他们本就是镇守马场的精锐兵卒,即便此刻那些追随张景宗前来追击的镇兵镇民已是经过血与火的历练仍旧不能与其相比。
场中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难道你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亦或是过家家吗?本将已然带领尔等尽斩仇寇,眼下既是大仇得报便应当追随本将再立不世功业,岂能半路而退!军规如天,军无戏言!列队!”
张景宗冷然凝视,其话音如同晴空闷雷敲在众人心间,许多面色苍白无力的镇民惊骇的抬起头来,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军主为何会出此言,难道这不应该是一场交易吗?他们从未有过就此投军的思想准备,只想着大仇得报往后回到镇中再从长计议,有人甚至想要出言反驳却是在张景宗霸气到了极点的目光中不敢直视。
而另一部分镇兵则是一直望着其脚踏敌人尸骨的一幕,震惊的说不话来。
死寂声中张景宗的爆喝再次响起:”镇兵听令!!!“
本是处在愣神中的镇兵们听到这声爆喝立时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大声应下,他们纷纷列于张景宗跟前,而库狄云则是带着十名军士握紧手中的刀剑向着呆若木鸡的镇民们走去,粗暴的拉扯拖拽着他们重新进入队列中。
这一幕是何其的粗暴,与近年来于景在怀荒镇只顾收刮不问政事,吐奚力与民无争的理念截然不同,但此刻库狄云等人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听从张景宗的命令,因为他们显然分辨得出到底是谁才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危境!强横无匹的武力,一夫当关的气势,这样霸气的人物为何不去听从?
难道真要等到柔然人再度卷土重来灭绝一切时再去悔恨吗?
环顾怀荒镇中将领,劫掠中唯有此人奋起抵抗也唯有此人一路追击找寻机会尽灭仇寇!
镇民们被拉扯拖拽着进入了队列中,少有人敢于反抗,唯有最先开始干呕的那名农夫一擦嘴角,将长刀狠狠丢掷在一旁,不顾一切地推开身前军士,铿锵的响声中他大声道:”不!我不要再去战斗!我不要再回到那该死的地狱中!我本就不是一名镇兵!!!
我只是一名农夫,我现在已经帮我得妻儿报了仇!我要离开这个该死得地方!我绝不愿和你们一起变成恶鬼!!!“
他望着沉默不语的镇兵与一时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的军士,见状眼眸中不可避免地再度燃起了星星之火,他环视众人硬着头皮感受到张景宗深邃的目光,竭力对陷入呆滞的同胞吼道:”不!我们不需要战斗!这本就不是我们的自责,是他们!是他们这些镇兵才应该战斗!!!
他们占有着我们的土地,享用着我们的牛羊,享用我们辛苦耕种得来得食物却在柔然人到来得时候变成缩头乌龟,又在柔然人离去得时候驱使我们为他战斗!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刚才战死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农户,我们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现在,这个该死的恶魔还要逼着我们继续为他们战斗!!!这不可能!!“
这位中年农夫的话语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库狄云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们不敢冒然行动,因为此刻不少镇户的目光中都显露出了意动之色,难道真要他们杀光在场所有的镇民吗?不,他们做不到!
这样的寂静无声令人感到恐怖。
尽管这名农夫说的并不完全正确,但毫无疑问却是打动了许多人的心,他们不想战斗,他们需要理由!!!
中年农夫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竟是在孤注一掷的吼声中渐渐成竹在胸起来,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身处晋州城中的一名朝廷命官,一名能名垂青史的谋士,他的话语似乎带有无穷无尽的魔力,足以煽动同胞们对抗眼前的这些暴虐恶魔。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一直藏于胸中并未宣之于众,那就是在他丢出长刀的那一刻心中突然想通了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既然自己受着这些鲜卑人的统治,那么又何必为其而战呢,最差也不过是换上一个统治者罢了,与其白白为之战死,不如开门迎接那些柔然人!
想到这里他更是升起了无尽信心,为自己的说辞再次找到了一个极为站得住脚的说法后他鼓起勇气举起手臂,眼中仿佛闪烁着无尽光辉大声煽动道:”同胞们,我们.......“
话音未落,这名中年农夫的眼珠幕地狰狞而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任谁都能瞧出,他喉头无意识地上下窜动着,口中更是咯咯乱动但就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半晌后随着一阵微风拂过,他方才极具神采泛着无尽光辉的目光渐渐被绝望的灰色所覆盖,而后转为死寂。
鲜血随着长枪丝丝滑落,这名中年农夫被永远地钉在了这处大地之上。
极具讽刺的是前一个遭受如此待遇的是柔然人,而后一个则是他。
”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
张景宗将所有人的目光拉回了自己身上,他面色古井无波,甚至连众人想要努力找到的冷酷都无从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