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闹出意外,却也没阻挡苏季青继续逛街的心情。她让挽风驾着车往城南走,自己则从车窗里往外看。她曾经看过京城的地图,城北中心为皇城,那么按照高低贵贱来说,城南应该是穷人的聚集地。
刚才的长街繁荣会不会延续到城南那边呢?
她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一如她所想的那般和平又安稳。又或者在盛世繁华下,自有阴影横生之地。果然马车到了城南,青石砖路逐渐不平坦,偶尔也有坑洼之地,差点让苏季青扑到宇文京墨怀中去。
苏季青坐直身子,敲车窗说自己要下车,挽风犹豫片刻说道:“殿下,这里不太平。”
“再坐下去,我大约要吐了。”苏季青十分实诚的说,“走一走也好,不也还是有你们在么。”
这一次宇文京墨没有让侍卫隐藏起来,他牵着牧云栩的手,小心绕过路上的水坑走在城南不算平坦的街道上。这里的并没有刚才热闹,却多了一丝烟火气,偶尔有小孩看到外人还小跑,嬉嬉闹闹的。有些大胆的孩子还跑到两人面前,探头探脑,想要看清楚这陌生人是谁。
宇文京墨牵着苏季青走过小巷,来到一座不算大的庙前。庙虽然不大,但香火还算旺盛。门前的大鼎也还燃着几根粗香。苏季青看向庙门,也不知道里面祭拜的神仙还是不是那几位。
“栩栩,要进去看看么?”
苏季青摇了摇头:“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虽然没有城北富庶,但一间小庙也有香火供奉,可见日子是不差的。刚才跟在他们身边的孩子没有华服加身,衣服偶有补丁却没有破烂,向来日子虽苦也还过得下去。这就足够了,人但凡还有一口饭吃,就能活。能活,就会继续过日子。
相比苏季青之前的那个时代,这里的日子已经很好。那个时候的人们所求的不过就是一口饭,一天安宁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死亡。
苏季青走了一天,的确也累了,靠着软垫浅眠,恍惚间被宇文京墨扯到怀里也没力气挣开。直到东宫门口,苏季青被宇文京墨叫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他怀里睡了一路。苏季青遮着嘴,打个哈欠依旧没怎么醒的样子。
她的兜帽不知何时落下,头发也有些凌乱,面色红润如海棠花般。苏季青看着宇文京墨逐渐靠近的脸,往后退身子:“该下去了。”她的手继续捂着自己,一点都没有拒绝别人的尴尬。
她当然知道对于宇文京墨来说,这样的亲密是很正常的。牧云栩毕竟是他的妻子,而且是感情很好的妻子。但她不是牧云栩,她只是顶着牧云栩外壳的野鬼一只,这样的亲密她并不接受。
好在宇文京墨也并不是那么饥渴,苏季青拒绝他也没有继续,只是伸手理理她的头发:“下去吧。”说完自己便率先下了马车,苏季青随即也跟着下去。她依旧搭着宇文京墨的手,仿佛刚才在车上发生的尴尬一幕并不存在。
两人一起走入东宫,挽风和舒雪跟在身后,直到苏季青自己的小院前,苏季青这才想起来已经是晚上,而自己似乎一整天下来净吃糕点,连饭都没正经吃几口。她回身看挽风:“挽风,传膳吧。”
这话一说完,挽风瞄一眼她身旁的宇文京墨,点了点头。
苏季青倒是不介意跟宇文京墨一起吃饭,若是介意,早些时间在那酒楼里就发作了。相较于挽风对宇文京墨的敌意,苏季青倒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孤魂野鬼,抢占了对方妻子的身躯,其他的先不说,连饭都矫情地要分开吃,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在牧云栩的记忆里,宇文京墨是一个好丈夫,除了他逼自己退位之外,其余的时间两人都是相处融洽的。毕竟是从小就认准了的爱人,那情谊别人理解不了,苏季青也无法亲身体会,只觉得自己无形中欠了宇文京墨一些情谊。
但又回想起来牧云栩竟想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见她对宇文京墨也并非真的无怨无悔。苏季青心想着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这只鬼呢。
晚餐吃得不算多,好在宇文京墨吃完之后便去继续处理他早上遗留下来的事务。临走时苏季青还在吃饭,他回首看一眼,见她没有起身要送的意思,也只是笑笑嘱咐她多吃一些便走了。
挽风在一旁布菜,苏季青让她坐下一起吃被拒绝了,苏季青又说一次挽风还是拒绝便也不再提这事儿。到了晚间,挽风准备好热水侍候苏季青沐浴,苏季青有些不习惯便让她先出去,自己可以。
苏季青自己趴在浴池边上想着,有些事情躲肯定不是长久之策,可她又不想与宇文京墨亲近,至少现在不想。苏季青从浴池里起身,用棉布给自己擦身子,拿起一旁放在屏风上的白色里衣穿上。
她从浴池里走出来,房间里已经燃上助眠的熏香,挽风走来为她擦干湿发:“殿下可要休息?”
“休息吧,熄灯落锁。”苏季青接过挽风手里的布巾。
挽风点了点头,躬身离去。
挽风似乎对于隔离牧云栩和宇文京墨这件事情格外上心,对这种关门落锁将人挡在门外的事都十分积极。苏季青想着挽风是想闹得牧云栩和宇文京墨和离才好。对哦,还可以和离。苏季青等着挽风进来便开口问道:“挽风,若是我和离,能离开这里么?”
“殿下?”挽风当着舒雪的面把门给关上,并重重的落了锁,心里正开心呢一听到自家殿下这么说,立刻呆在门口。
“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苏季青将布巾放到一旁的暖笼上,“我不想再呆在这皇宫里了。”
“殿下,您在说什么呀。”
“既然没死成,我也不想在这个宫殿里生活了。”苏季青拿起木梳给自己梳头发,“我当时只想着一死百了,现在却想着既然重活这一回不如好好活着。出去看一看,看那万千世界,花花草草。”
苏季青转头对挽风说:“你去跟皇帝说吧,就说我想和离。”
其实挽风究竟是谁的人,苏季青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的。一个贴身女官,不论心里是个什么心思,千方百计的防着太子亲近太子妃,怎么看都不合理。哪怕挽风表现出来的样子好像是担心太子伤害太子妃,其实倒更像是放着两人重归于好似得。
这世上担忧太子与太子妃重归于好,又能命令太子妃贴身女官的人,也就只有皇帝了。
苏季青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日果然就接到了皇帝召见的旨意。她任由挽风给自己梳妆,也不去看挽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牧云栩与挽风或许有多年情谊,但她又没有,对于挽风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背叛感。
皇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在御花园召见的牧云栩,并且贴心的让牧云栩坐着软轿过去的。牧云栩毕竟是从皇位上退下来的太子妃,身份敏感且贵重,宫里对她也格外的尊重。
皇帝屏退左右,看着来到自己面前不跪也不行礼的苏季青:“你说,你要和阿墨和离?”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苏季青淡淡的说道,“我那次落水,染了风寒,居然还没死成,超出了你的预料。同时也惊动宇文京墨格外小心我的安危的,你埋在我身边的人除了挽风都被他给调走了。哪怕是挽风也不过是看在她不会害我的份上才留下来的。”
苏季青回忆着牧云栩最后的记忆,那些苦涩的却没多大效果的药,一没了呼吸立刻哭丧的场景,对于她的苏醒震惊不已的众人。只有一个解释——牧云栩的命并不是自己没了求生意志而是被人一步步逼死的。
“你还是那么聪明。”
“过奖。”苏季青看向皇帝,“我的存在始终如鲠在喉吧。现在我给你另外一条路,我和宇文京墨和离,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和离是我的选择,出京也是我的选择,这样一来你又不用担心那些老臣们反对你,而你心爱的儿子也不会因此而记恨你,你也全了自己的名声。一举三得,不是吗?”
“……”皇帝并没有立刻回答苏季青,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宇文京墨,“你舍得离开阿墨?”
苏季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回首看向正往自己这边赶的宇文京墨,微笑道:“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但凡有一口饭吃,人都是能活下去的。”
自从知道皇帝召见牧云栩,匆匆赶来的宇文京墨,一来便听到妻子绝情的话。他看着妻子淡漠的双眼,一颗心仿佛被她捏在手里,不停往外渗血。可那绝美的人儿并没有察觉他的心疼继续说道:“更何况,他不也舍了我?我为何不能舍了他?”
苏季青收回目光,回头看向皇帝陛下:“怎么样?我这个建议如何?”
“和离,这是夫妻俩之间的事情。朕留你们自己谈吧。”皇帝看着儿子已然痛彻心扉的样子,摇了摇头。毕竟是儿子,他也明白儿子对于妻子用情至深,便不掺和到小夫妻的别扭里。
等到皇帝走后,宇文京墨这才开口道:“栩栩,你要和离,为何不跟我说?”
“你早晚都会知道,现在说又有何区别?”
“你要与我和离,却和父亲说。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你可曾想过我愿不愿?”
“我想过,你不愿。所以我找皇帝,他愿意,这件事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