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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大人,走了!”伺候了许执钧半辈子的老仆,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冲着房门的方向尊敬地喏了声。

  声音刚落,以一华发老妇为首的一群人,便冲进屋内嚎哭起来。

  老仆眼看着这群人从自己身边席卷而过,冷冷地嗤了一声。

  不多时,宫里传来旨意,赐许执钧谥号文正,着配享太庙。

  冷眼掠过自己死后的这一幕幕,许执钧只觉得这一生甚是无趣。

  不过也不一直是这样无趣,他依稀记得自己生命中也有为数不多的鲜活日子,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丢了个一干二净。

  许执钧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想费心思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

  既是已经死了,又有甚么可担心的呢?

  倒不如好好休息会儿,生前无一刻不操劳,死后总该休息了。

  却不想这一睁眼,就换了个场景。

  浮在半空中,许执钧能看见院子的全貌,从连接着正房的抄手游廊到头是座小小的亭子。

  假山奇石的布置只算尚可,但其中的草木、花圃的种植摆放却尤为精致。

  尤其是院子里错落有致的花圃充满了巧思,还有一株在这京中富贵人家不常见的海棠。

  海棠艳丽,秋海棠为甚,风瑟瑟而过,张牙舞爪的花朵就乘风而下,惊艳中免不了凄凉。

  是以这京中富贵人家最是瞧不上这样的好颜色。

  “夫人。”

  女子脆亮的声音传来,许执钧颇为恼怒,随即大喝一声,“何人在此喧哗!”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女子惊慌失措的动静,一抬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早魂归西天了。

  干脆痛痛快快地大笑了几声,不为别的,只笑自己,又不是被门夹了脑袋,死了一回,脑子也不好使了。

  “在夫人面前,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老嬷嬷面色不善地盯着匆匆而来的小丫鬟,吓得小丫鬟直直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仪态端庄雍容的老妇摆了摆手让小丫鬟起身,倒是没有怪罪小丫鬟的冒失,“出了甚么大事?”

  “刚刚前院来报,说……说首辅大人去了。”小丫鬟面上惶恐,心里却也在好奇,一个内宅妇人和叱咤风云的首辅大人能有什么关系。

  上次首辅大人病重的消息传来,听说夫人错手打碎了自己最爱的琉璃盏,所以这回报信,小丫鬟更是万分小心,只怕被夫人迁怒。

  小丫鬟垂着头,不敢窥探此时夫人的神情,倒是嬷嬷先开口把她打发了下去,又扶着老妇人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夫人,还望您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啊!”嬷嬷跪在老妇人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垂下的眼眸里盛满了老妇人看不见的担忧。

  “你也下去吧。”老妇人声音平和,教人听不出异样的波动。

  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妇人不耐地挥了挥手,嬷嬷复磕了个头,缓步退下了。

  走到拐角处,又扭头看了眼老妇人,见她还是刚刚的样子,心头一下子就苦了起来。

  嬷嬷又抬头望了望天,天空隐隐渗透出霞光,院子里蛙声蝉鸣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一声几微不可闻的叹息。

  再转过身来,霞光照在脸上,映出一片晶莹。

  许执钧的目光却是从刚一看到老妇人时就被牢牢黏住了。

  眼看着老妇脸上在一瞬间显现出来的灰暗神情,那了无生机的模样,不免让他想起自己生前最后一次在镜子前整理仪容的场景。

  彼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拖着病体进宫上书乞骸骨。

  年轻的帝王和他相对而坐,君臣二人久久相顾无言,待他艰难地迈出御书房的门槛,这次他没有回头。

  回到家里,一时兴起,他命人找出了当年高中状元时御赐的礼服。

  想当年何等意气风发,跨马游街,满楼红袖招摇。

  江山万里不在脚下,山河尽在笑谈中。

  此时再穿来这红艳艳的衣裳,却有几分滑稽可笑了……

  再看这妇人,就好像一朵开到凋零的花,如果精心呵护,尚且还能够让它不那么快地枯萎下去,却不想狂风骤雨袭来,再美的花也只能零落成泥了。

  随后的短短一日,许执钧陪着老妇人去府里给自己上了柱香,又跟着老妇人在亭子里闲坐了半日。

  等霞光再次染红半边天,嬷嬷端了盏热茶过来。

  还未靠近凉亭,便瞅见了仰面躺在地上的身影。

  “啪——”

  青花茶盏碎了一地。

  “夫人,夫人……”只这次无人应答。

  嬷嬷几乎是冲到了老妇人身边,瘫坐在地上试了试她的鼻息。

  而后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接着用着她那辨识度极高的粗粝嗓子一字一顿地说着:“若有来生,老奴只愿夫人平安顺遂,愿您的喜怒哀乐再与旁人无关。”

  幽幽明月,何时可掇,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秋风啸过海棠,花瓣簌簌而下,婉转轻盈,只不知道这又是为谁而落。

  在这瑟瑟秋风中还隐隐裹挟这一个苍老的男声,半带叹息的调子叫了声,“婵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