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出来,魏斯语直接去找了程智岩。
小孩这会儿正坐在训练室里rank,也没开直播镜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敲键盘。察觉身边多了个人,余光瞥见她的手,还是抽空回城,随后摘下耳机:“你们聊完了?”
“嗯,现在我想跟你聊聊,你先rank吧,不着急,别耽误你完成队里给的任务。”
程智岩点点头,心下还是急了些,敲键盘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不少。
只是在他快结束这把游戏的时候,魏斯语又被KK叫过去了,光这么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他就只能继续开下一把。
午饭过后,程智岩也没急着去训练室,看着魏斯语忙忙碌碌地帮着收拾好了桌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是说要和我聊聊的吗?”
“你现在有空吗?”
两个人干脆去基地园区里饭后散步。
程智岩以为她有什么很严肃的事情要跟他谈,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紧张,脑子里也开始飞速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因为不确定话题,还是没敢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程智岩。”
“嗯。”
“我想问你件事,但是你可以不回答我。”
少年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你之前有没有觉得你的家里人也出现过和你差不多的情况?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得不受控,情绪波动很大,会觉得呼吸不上来,四肢僵硬,甚至会不自觉掉眼泪?”
程智岩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还是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目的:“你是想说我这个情况可能是遗传?”
“今天我们在会议室聊你的最新情况,祝医生给的检查报告说是你现在出现了新的问题,叫双相情感障碍。祝医生当时在办公室里和登哥说,这种问题的源头其实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确切的答案,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因为你的职业。”
其实刚刚在会议室里听登哥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心情很不好,甚至是想冲出来直接抓着林泰京捶一顿的程度。
如果程智岩现在的新问题真的是因为职业才出现的,那林泰京绝对逃不了干系,她要是不好好控制一下自己,可能哪天就逮着林泰京动手了;如果是遗传,那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这种问题本就不该是她这个外人能介入的。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啊……之前的恐慌障碍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现在又来了个双相障碍,这不是明摆着要折磨他吗?程智岩到底做错什么了啊?
“好像有。”
魏斯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有什么?”
“家族史。”程智岩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说天大的秘密。“我外公和我舅舅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状,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个好像确实是会遗传的。我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里住的时候,有一次亲眼看见我外公毫无意识地从小平房楼顶跳下来,两层的那种小平房,摔骨折了,然后他当时都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在120来了之后好像才意识到很痛。我舅舅是平时很容易放空,就自己坐在角落里抱头痛哭,我舅妈当时以为他压力太大,就没太在意,然后有一次我看到舅舅在吃药,好像是什么西什么来着。”
“氟西汀。”魏斯语的眼睛已经红了。“抗抑郁药物。”
程智岩不说话了,就这么脑袋空空地继续往前走。
“登哥说……”
“我小时候挺无忧无虑的,因为爸妈很忙,不怎么管我,我基本上是放养状态。上小学之后,因为我很瘦,班上好多人笑我,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但是久而久之,他们会欺负我,往我身上丢小纸团,或者大声喊我臭猴子,我就烦了,第一次用拳头教训了那个成天欺负我的那个小胖子。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用拳头保护我自己了。”
魏斯语愣了。
“来了战队之后要经常训练,压力也大,经常熬夜,生物钟完全混乱,而且吃饭也不规律,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程智岩依旧在往前走。“我一直觉得自己精神压力很大,尤其这段时间更是,经常动不动就手脚冰冷,僵硬到压根动不了,睡醒的时候觉得心脏在狂奔,有点呼吸不上来,感觉有人在掐我脖子。甚至有好几次,我都想干脆直接从训练大楼顶上跳下来得了。”
她真的要心碎了。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这个小孩要经历这么多啊。
“所以我现在也要吃氟西汀了吗?”
“不用。”
程智岩扭头看她,迎面对上那双已经通红的眼睛,心脏瞬间收紧。
“现在还不用。”魏斯语摇摇头。“祝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吃药的程度,目前来说需要的是家人朋友的陪伴和鼓励,然后尽可能调整好作息还有饮食习惯,现在比较严重的问题是恐慌障碍。另外祝医生考虑到了你的职业特殊性,他说抗抑郁药物基本上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副作用,要么是让你变得嗜睡,要么是降低你的反应速度,要么是肥胖。”
小孩没接话。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意思就是你不需要在职业和治病中二选一,因为你现阶段发作频率比较低,还不需要吃药。医生说,你是抑郁期比较长并且中途伴随焦躁症状,相对来说还算好的,很多人都跟你是反的,他们是焦躁期长并且伴随抑郁症状。”
两个人停在原地,周围的绿化正在太阳下蓬勃生长。四下安静得出奇,仿佛只能听见他们两个的呼吸节奏。
“降低反应速度。”程智岩顿了顿。“对我来说,无异于原地退役。”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阶段还不用,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还有陪伴。”
程智岩自嘲地笑。
“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陪伴吗?”魏斯语仍在在看他。“作为朋友的陪伴。”
再次寂静。
他的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这种混乱让他后脑勺生疼。耳边一阵阵轰鸣,但他听见了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我可能没有办法每次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但我会尽量做到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等你睡醒睁开眼睛,我就在你面前。”魏斯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生怕他拒绝。“好不好?”
他还是没说话,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坛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好也没关系的,这里也有很多人可以陪在你身边,登哥他们都很关心你的。我……我可以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尽可能帮你,你给我发消息的话,我只要看到了都会回的,我……”
程智岩扭头看她,几秒之后,迎着她快要掉出眼泪的眼睛,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她。
“我……”
“愿意。”少年的脑袋埋在她肩窝,手上也用了力,仿佛在抱着一件珍贵的宝物。“陪在我身边吧,留下来,留在这里,不要走。”
魏斯语似乎清楚地听见那根紧紧绷住的弦突然松开的声音,下意识伸手揉他的后脑勺。
而他依然没松手:“我现在真的是病人了吗?我还能继续打职业吗?”
“疾病是可以被治愈的,只要你愿意,那你的事业前景依然光明,你还这么年轻,职业化道路也还会在你脚下。所以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积极一点,好不好?”
程智岩闭上眼睛,没有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像是以此感受她的真实存在。
怎么会以为他不愿意,有她在身边,怎么会不好。
现阶段不用吃药,所以不会有降低反应速度或者嗜睡的风险,但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药物控制是必然,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不然后果就是原地退役。现在回想一下小时候看到外公和舅舅的情况,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所以这一棍子,还是敲在他脊梁骨上了。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不赔上职业生涯,只要她在……那就没关系,他就可以坚持下去,没关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