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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乘赤豹兮

叶晞几人小心翼翼走在桥上,大气也不敢出,只灵秀极兴奋,从桥这一头飞奔到那一头,又跑回几人身前,慢悠悠地跟着走几步,再度奔向对岸,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随着几人接近,北重山的面貌便愈来愈清晰。只见山体覆满了白雪,零零散散长着些松柏;山脚虽无积雪,却也一片凋零景象,几片残竹勉力生长其间,长势十分不好。

  苏凛道:“如此环境,找药草只怕很难。”

  “的确难寻,幸而我记录了部分药草生长方位,不必绕路。”林决道。

  叶晞看着雪山,心里觉得奇怪,又不知为何。她回头遥望已经远去的东重山,再望向北重山,心下愈发不安。迟疑良久,她向三人道:“这北重山,是否少了什么?”

  林决缓缓道:“的确,少了灵气。”

  她心神一动,豁然开朗。

  初入东重山时便觉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这些时日身体习惯了浓郁灵气,离开时竟有些不安,似有不知名的力量在体内涌动。她望着隔岸雪山,忽感觉每一寸肌肤都似在訇然作响,不由得扶住桥栏低头喘息。

  苏凛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她内息不稳,边喘边道:“像是寒瘴要发作了。”

  林决探过她额头,又把了脉,沉思道:“的确像寒瘴,却还未十分显露。从前有过此等状况么?”

  “从未有过。”她道,“往先皆霎时发作,不及反应。”

  “先上岸罢,江上寒气重。——还能走么?”

  她点头,扶着桥栏缓缓行进。脚底藤桥已十分古旧,经林决几人在前踏过,已是岌岌可危,她气息不稳,步伐迈得重了些,脚下藤蔓忽断裂开,她手上力道不及抓稳,竟一步踏空,从藤桥往江面落去。

  “叶晞!”苏凛忙伸手抓她,手掌却只擦过她的指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

  他呼吸一促,忙要纵身跃下,却见灵秀比他动作更快,跳下藤桥往她扑去,豹尾一卷,将她拦腰勾住。这边江雪尧亦反应过来,右手一展,顿时释放出极强的灵力,脚底江面陡然掀起巨浪,竟往上凝成层层冰凌。

  灵秀轻巧地落在冰面,背部接住叶晞,豹爪轻点冰凌,大跨步跃上藤桥,稳稳落在几人面前。

  苏凛余悸未定,忙上前帮扶,只见叶晞脸色苍白,口里颤悠悠地直喘气。他道:“没受伤罢?”

  “没事。”她抿嘴强笑,抚着灵秀的后颈道,“多谢你了。”又抬眸望向江雪尧:“亦多谢你。”

  江雪尧一把将她挽住,轻出一口气道:“方才可吓坏我了,这桥好不牢靠,你抓稳我。”

  林决道:“你身体如此虚弱,还是暂回东重山歇息两天,观察情况再往北重山罢。若无好转,雪尧便留下陪你,我和苏凛前去寻药即可;待药制成,便回来与你们会和,如何?”

  她缓了片刻,自觉身体已无恙,道:“已无事了,药师且放心。先前你说需在发病时服药,而今我身体已有警示,想必发作不远,若真留在东重山待你们归来,难保不会错过。我们四人一路同行,彼此照应更佳,倒不必为我变更计划。”

  他沉思片刻,检查过她身体状况,见确已无碍,方道:“也好。”

  几人一面渡江,一面听林决介绍道:“万重山草药与外界十分不同,譬如常用的柳树皮,外界只知可镇痛消炎,却不知是其内何物起效。山间有一种祛炎草,体内成分与柳树皮所含一致,且更为浓郁纯粹,药效更佳,亦无寻常草药之副效。另有别的奇药,相较外界亦是精粹,偶有副效,皆可明确预防,不似外界草药禁忌难明。”

  苏凛道:“如此说来,推行万重山草药当真势在必行。”

  林决点头道:“我曾查阅古文献,上古时期似有关于此间草药的研学,只可惜并无后文;世人亦对万重山避而远之,至今竟再无突破。我仅有的经验皆来自古文献及临床检验,自少时至今,也只探索寥寥。”

  叶晞道:“你先前说,若山中草药能在外界保存,推广应是不难么?我的木灵或许可以助你,只不知能保留多久。”

  “我先时因未道明身份,亦对你有所隐瞒。这草药以我和雪尧的灵气包裹,已可延缓衰败时日;你的灵力主草木,自然更为合适,我们倒还是次等的选择了。”

  苏凛听了便喜道:“如此甚好,叶晞在外界也可服药了。”又道:“若得更多巫师协助,想必万重山草药便能惠及世人罢?”

  江雪尧冷笑道:“我观世人表态,倒未有几个如你一般开明,只怕还未将药送到他们手上便被口水淹死了,惠及他们作甚?”

  林决缓缓道:“雪尧,行医断不可如此意气用事。苏凛所说,倒也未尝不可。”

  “你济世救人,我自然鼎力相助,只是气不过骂两句而已。”她转目道,“再者,如何去寻那许多巫师来,且都如你一般心怀?”

  林决低头默然,苏凛窘笑道:“倒是我想当然了。”

  说话间,几人已下了藤桥,踏入北重山地界。只见迎面一片稀稀落落的竹林,竹枝枯瘦,竹叶青黄,整体呈颓败之感。然而毕竟还顽强地长着,也算得少许安慰。

  叶晞道:“这种地方,也会有竹林生长么?”

  林决道:“据传上古时期此地曾十分繁茂,生机不输东重山;后北重山历经剧变,群山便荒颓了。这竹林便是上古遗留之物,倒也可看出当年一二景象。”

  他又道:“还有一处景象,且随我来。”说着便带三人往山上走,转过几道弯,终于踏入一片开阔之地,可将这一面北重山看过大半。

  叶晞四人站立其上,远眺群山,只见无数山体紧密相连,将重山折成一个碗沿似的弧度;雪色覆盖了大片山脉,只些许峭壁显露出不同的颜色,如鬼斧在天地间凿刻出的几道铁痕。雾蒙蒙的云层密布其间,将山的轮廓隐去大半。

  几人稍候片刻,待云雾过去,一抹绿意便在某段山腰隐约显现,仿佛白壁中嵌了一粒翡翠。叶晞惊叹道:“这是竹林?”

  林决道:“正是。据传此林已存在几百年,不知是否为山中隐士种植。偶有过路者想寻路上去,但从未走近,只能远观。我亦试过往竹林方向走,皆寻不到路。”

  ***

  进山旬月,几人步履自山麓到山脚,再往上越过雪线,不知不觉已从北重山东面绕到北面,渐渐将所需要药草寻了八九分。

  这一日行程已近山腰,因走了许久,几人都有些乏累,便找了块岩石坐下休息。苏凛闲着无聊,见灵秀在雪中打滚,甚是可爱,便招来灵秀,搂着她温柔地哼起一支歌儿。

  灵秀原赖在他怀中撒娇,忽然豹睛一凛,支起耳朵听了片刻,起身往山腰飞奔而去,苏凛忙道:“灵秀!”

  林决亦背了药箱起身,道:“不知她察觉什么,快跟上!”

  北重山东部,山腰平地。

  平地距山脚五里,积雪较少,稀稀疏疏长了些植被。周边是一片灌木。草叶将这片荒野染成了黄褐色,一群浅灰色雪羚栖息其间,数量约半百,母羚多数腹部略鼓,为这寂静群山孕育着新生命。

  一头雪羚正俯身吃草,忽然痛叫一声,身体矮了下去——它后腿中箭,箭头深深扎进肌骨之中,带出一线血迹。群羚受到惊吓,纷纷四散奔逃,然而转眼便有一阵箭雨从四方灌木射来,将雪羚逼作一团。

  箭雨过处,一头又一头雪羚相继毙命,有暂未伤到要害的,便趴在地上挣扎前行,口中发出痛苦绝望的悲鸣。

  奔逃雪羚数量愈来愈少,十几个猎人自灌木走出,手执弓箭只管往雪羚群中射,目光带着得胜的兴奋。

  猎杀正酣,忽听得一声豹吼从林中传来,一声未断,距离已拉近许多。几个猎人暂停射箭,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赤色的豹影迅速袭来,最近那人还未做出反应便被扑倒在地。

  那人惨叫一声,伸手要去抓她面部,却被对方咬住肩脖狠狠一摔,砸在地上晕死过去。赤豹再扑向另一人,一爪将他手中弓箭击飞,张嘴咬破他右臂,转头再冲向另一人。

  猎人们被突发事件骇得大惊失色,纷纷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为首的猎人定了定神,喊道:“别乱!用短刀对付它!”

  猎人反应过来,把弓箭一扔,伸手去抽腰间的短刀。一人还未抽出,那赤豹已经扑上来将他按倒,对着肩臂狠咬一气,待鲜血和惨叫同时迸出,她又迅速奔向下一人,避开刀面一抓,将那人背后抓出几条血淋淋的伤口。

  趁她攻击这几人,剩余猎人在首领指挥下慢慢聚拢,手握刀柄紧盯赤豹,牙齿不住战栗。赤豹无惧利刃,直冲到这八九人面前,一掌拍飞最近一个,豹尾一剪,再扫开另一人,往首领身上扑去。

  首领险险一避,勉力躲过迎面的一掌,大喊道:“一起上!”

  几人冲上前,赤豹原地一跃,腾起丈余高,轻巧降到靠过来的一人身上,后腿朝他下巴一蹬,继续扑向首领。首领将刀挡在面门前,她便中途一翻身,前爪从他身侧勾过,猛力一抓,将首领掀翻在地。

  其余几人因险境激发了斗志,趁她未起身,迅速将其围住。赤豹后腿一蹬,虽则将一人击倒在地,腰腹却被另一人的短刀划破,登时血流如注

  几人层层逼近,她龇牙紧盯猎人,喉中发出低吼。

  受伤的首领已站起来,握刀走近赤豹,怒道:“好凶的豹子!弟兄们,杀!”

  “杀!”猎人们红着眼将刀挥下。赤豹怒吼一声,喉中顿时喷出熊熊烈火。

  “灵秀!”一声惊呼从远处响起。

  林决几人自林中奔出,惊骇地望着眼前惨景:雪地溅满了鲜血,数十头雪羚在血中嘶鸣挣扎,身上皆扎着箭矢;八九个浑身是血的猎人在地面痛呼翻滚,其余猎人身上燃起大火,正惨叫着逃离一头赤豹。

  “灵秀,不可!”林决急呼。

  灵秀抬头,不甘心地咕噜一声,那火便骤然熄灭,剩几个衣衫褴褛的伤者倒地哭喊。

  几人奔至灵秀身前,见她身上亦是伤痕累累,苏凛大惊道:“怎会这样?”

  灵秀狠狠斜一眼那些猎人,转头舔舐伤口。林决打开药箱正要为她治伤,她却拱拱他的胸口,将他往雪羚群处推去。他看一眼那处惨象,嘴唇稍稍颤抖,往灵秀伤口抹了把止血药,转身奔向倒地的雪羚。

  “雪尧,苏凛,叶晞,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