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天边刚露出了鱼肚白。
钱慎行睁开了眼。
虽然今天有大事要办,但是他昨晚仍然睡了个好觉。
他对自己很满意。
处乱不惊,这是他的优良品质。能干大事的人,往往都具备这种品质。
决胜之日,便在今天。
侍女在门外,觉察到屋内动静,赶紧端了东西进来,伺候他漱口更衣。
辰时一到,钱慎行便站在门前的石阶上,俯瞰着远处的云海竹林,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了眼睛,慢慢享受这初秋的凉风。
山雨欲来,风清气爽。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闹。
钱慎行皱了皱眉。
真是沉不住气。
等一会儿,就把昨晚写的“养气”那副字赏给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敲开侧门进来,是钱金是。
钱金是、钱昨非二人,是他最赏识的两个幕僚。外面喧闹了一会儿,又选了钱金是过来汇报,说明他们要汇报的事情很大。
钱慎行笑了笑。
心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大。
这帮人,就是一惊一乍。
钱金是来到钱慎行不远处,低声说了一句。
钱慎行没听清,问:“没事,你靠近了说。”
钱金是却没有往前走,只是提高了声音说:“老爷,今天在后山,发现了少爷,人已经不行了。”
乾定三年那次大战,钱慎行受惊吓,失去了功能,钱慎行只有一个孩子。而钱淳孩子虽多,三个却都是女孩。所以,在这片宅子里,少爷代表的,便是钱淳。
钱慎行一愣。
问道:“怎么个不行法?”
钱金是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您去看看?”
前院,有两个担架横放在地上,担架上蒙着白布,下人都远远地躲着,甚至都不敢往这边看。
钱金是把钱慎行领到一个担架边,轻轻揭开白布的一角,便赶快从后面溜走。
钱慎行的心一抽。
他慢慢蹲下,伸手把白布又拽下来一点,露出了白布下盖着的脸。
钱淳!
钱慎行的手指头哆嗦着,想把白布掀得更开一些,好能看见更多一些。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已经拿不住白布。
紧接着,腿一软,他便按在了钱淳的脖子上。
骨碌碌,钱淳的头颅便滚了出来。
钱慎行噗地飚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趴在钱淳身上昏了过去。
一圈下人赶快涌了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凉风。
半晌。
钱慎行才悠悠转醒。
钱慎行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钱福呢,把钱福抓回来,剁碎了喂狗!”
有个胆大的幕僚回答道:“那边担架上的,便是钱福,钱福已经殉职了。”
钱慎行一把扒开端到嘴边的参汤,咳了好几声,嘶声喊:“死了?死了也不行!把他老婆,把他孩子,都抓来!杀了,都杀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
伸腿踹了钱金是两脚,喊道:“去!快去!还愣着干嘛!”
在场的人数钱金是最聪明。这时候,离钱慎行远远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钱金是连忙连滚带爬领命出去了。
钱慎行拿拳头捶捶脑袋,敞开腿坐在地上,看着钱淳的头颅愣了半天,才说:“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一个武士模样的人,颤颤巍巍到他面前说:“今天早上,巡逻的日升营士兵先发现的,通知红翎卫队前去认人。属下去认得人。
“少爷被人一刀枭首,走得很利索,没什么痛苦。”
钱慎行揉了揉心口,干呕了一声,说:“没让你说这个。”
武士愣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语言,又说:“少爷脸上,泪痕、鼻涕有很多,地面上也有一滩。
“少爷的额头上,有磕头磕出来的血。膝盖的衣服上,沾了很多泥。膝盖的皮,也因为跪着走,磨出了很多血。
“看样子,是求饶求了很久。”
“啊~”钱慎行闭着眼睛嚎了一嗓子,哭,却没有眼泪,又朝武士吼道:“混蛋!没让你说这个!”
武士向后趔趄了一下,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说:“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有打斗的痕迹,不过什么都看不出来。
“属下特意找了高手验伤。凶手武功很高,一刀而过。
“不过,从伤口来看,使用的武器,应该是苗直刀。当下,崤山别院百里之内,使用苗直刀的,应该是只有火竹一人。
“首相,要不要兄弟们去把火竹捉来?”
钱慎行愣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说:“不可能,火竹不会是钱福的对手。对了,钱福人呢?”
钱昨非靠过来,小声说:“钱福死了,也是一刀枭首。”
钱慎行说:“取五十两银子,给钱福家人送过去。”
一圈子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跟钱慎行说。
终于,还是钱昨非说:“刚才,您已经下令,去灭了钱福满门了。”
钱慎行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说:“钱福没保护好钱淳,也是他们该死,杀了就杀了吧。”
他这句话,声音中露出了森森寒意。
旁边的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地纷纷打了个寒颤。
天色大亮的时候,钱慎行已经恢复了神智,坐回了他的大书房。只是,书桌上堆了厚厚一叠文件,他却没心情处理。
钱金是又推门进来,悄悄往桌子上放了一个瓶子:“首相,联系那边的人回来了。那边给咱们一瓶中流迷梦,说是找机会下在林罪今天上午要与获胜者对饮的酒中。
“林罪内功已臻化境,中流迷梦虽是天下剧毒,号称一滴能毒死半城人,但想来也拿不下林罪。只希望靠这瓶药能削弱一下他的实力,以方便那边的高手行事。”
钱慎行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钱金是下去了。
钱慎行又想起了,在地上骨碌的,钱淳的头。
他仍然在想:起昨天晚上,还乖乖地坐在他身前的儿子,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他们说是火竹,钱慎行是不信的,火竹还没有干掉钱福的能力。
这一片区域,崤山别院这边,只有林罪一个人有可能击败钱福。
可是,林罪,不可能跟钱福发生缠斗。
他想杀钱福,估计一两招就够用了。现场不会留下太多打斗的痕迹。
除了林罪,下人们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杀掉钱福。
但是钱慎行知道,止戈院来了很多高手,这些高手,武功远强于钱福。
但是,
止戈院为什么会对钱福下手?
他们即便是要下手,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上?
钱慎行想不明白。
除了止戈院,三江馆也来了一帮人,想要淌这趟浑水,钱慎行也隐隐觉察到了。
但是,三江馆杀人,向来是靠阵法围困的。
那么多人行动,不可能不在现场留下痕迹。
钱慎行想来想去,这片区域,也只有止戈院有能力,也对钱福有威胁。
可是,他们为什么?
难道是,他们觉得,我的要求太过了?世袭罔替的爵位他们不想给,想要断我的后?
是了,肯定是这样。
卫王朝立国以来,还没有封过世袭罔替的爵位。
他们肯定是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这一丝怀疑,在钱慎行的心中,像是一株小苗,越长越快,越长越大,很快便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他很愤怒。
却更加绝望。
钱淳是他这一生的希望。
钱淳死了,百年之后,钱家就断了香火。
只剩下他钱慎行在地府,注定孤独。
暴怒和绝望,现在已经摧毁了钱慎行的心智,令他往越来越偏的方向思考。
终于,钱慎行哈哈大笑,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那瓶中流迷梦,喊道:“断我后路是吧。要死一起死。”
天已经大亮。
林罪也醒了。
他坐起身,看看身边,季司晨也睁着眼坐起来。
季司晨的手轻轻抚向林罪的脸,轻声说:“醉哥,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二十三年前的今天,你把我娶回了家。今天之后,咱们永远在一起。”
林罪头一摆,甩开季司晨的手,冷冷问:“你是谁?”
季司晨一笑:“这一段时间,你变了很多。不过没事,快了……”
龙隐蝶也敲开了董一一的门。
董一一已经穿戴完毕,在桌子旁边坐着,桌上横着一柄剑。剑不是她常用的那一柄,因为今天要掩人耳目。所以,从衣装,到兵器,她都准备了新的。
龙隐蝶说:“姐姐真是信人。”
“我不是你的姐姐。”董一一说:“我练了你们的雪夜穿林剑法,这东西一旦进了脑子,也忘不掉,就只能帮你们做件事情。今天这事情了了,咱们一拍两散。”
龙隐蝶尴尬笑道:“姐姐这话说得……”
董一一却在心中说:反正就是认个输而已。
裴守礼也去请了韩怀恩。
韩怀恩问:“就咱们两个吗?”
“我的功夫不入流,就别带上我了。”裴守礼笑着说:“前些年,一直给咱们做事的那个势力,也来了一个人。”
“不就是万知主么。”韩怀恩说:“要不为什么说你们鬼鬼祟祟,不坏好意。万柳塘都投靠你们那么多年了,你们都不跟陛下说。”
裴守礼行了一礼,笑而不回。
这个时候,帐篷区也有很多大汉,不约而同地收拾了挑子、工具,向玉雪镇汇去。
这些大汉,都是三江馆的好手。
他们组成大阵,越级困死高手不在话下。
而此刻,唐小乙也推开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