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
这天，黑衣女子没有按时到来。白术估摸着饿了大概五六个时辰后，有一队人缓缓而来。
不同于平常看守他的那名女子，这些人都围着黑色的面巾。为首的那名女子形态冷峻，也没多说什么，上前一把掐住了白术的手腕。她一靠近白术，白术就被冻得一激灵。那女子身上仿佛带着寒气。
白术觉得抓住自己手腕的不像是活人的手，没有一丝热气，苍白僵硬，鹰爪一般，倒像是死人的手。
那女子捏着他的脉搏，三指运行，白术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钻来了一股寒气，这股寒气在他体内运转，突然朝他的心肺侵袭过去。
白术虽然知道这股寒气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每日的饭菜中被拌了软骨香，连吃了几天，昨日的药效还没过，也不能反抗什么。
寒气在他心肺聚集，冻得他四肢发颤。那女子皱着眉，道：“他的软骨香药效没过，不过无碍。来人。”说着，她伸出一只手。
底下一人立马递给她什么东西，白术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锋利的冰刃。那女子拿着这把冰刃按在白术跳动的脉搏上，正欲动手之际，突然看向下面。
她似乎笑了，漫不经心地说道：“四七，你过来，看看我是怎么动手的。”
台下一女子突然抬起头，满目震惊之色。和其他人一样，这位女子眉心也有一颗小小的血痣。看来她就是四七。
“嗯？”台上女子冷哼一声，尾音尖锐异常，四七听到后目光呆滞了一下，听话走上前。
白术已无心顾及其他，他有些惊恐地看着那把在他的手腕上飞转的冰刀，无闻谷弟子的骄傲令他没有出声求饶。
那名女子手持冰刃，似乎在找什么地方下手最好，又似乎在欣赏他原本无所谓的脸上显现出的一丝惊恐。良久，她笑道：“不必担心，主子没有下令，我是不会要你命的。这把刀，名叫封血刃，是采取地幽潭九丈下的冰凌制作，啧啧，只会割开你的筋脉，你不会感到疼痛。在鲜血流出的那一刹那，就被这冰刃凝结。主子亲手造的，多么完美啊！”
那女子看着这把冰刃，像是透过那把刀看向另一个人，面上显现出病态又痴迷的神色。
白术却听到了“地幽潭”这个地方，普天下除了九幽教圣地，应该没有地方叫这个名字了。难道这里就是九幽教分坛？不对啊，九幽教远在昆仑山，被本届武林盟主第五斋勒令不准出山。又怎会……而且，这女子口中的主子竟能出入地幽潭，还能深入九丈，传闻普通人不说接触潭水，只要靠近潭水一会儿，便会血液凝滞，这位神秘主子功力竟然这么深，怕是和师父谢道年也不相上下。
没当白术想完，他就觉得自己的皮肤被划开了，正如这女子所说，他没有感到丝毫疼痛。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有习武，只是以后不能使暗器了。早知道就不该那么莽撞，还不如白天答应刘姑娘，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跟她在一起很开心，他愿意娶她，愿意带她去天机阁求命数。可是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挑断了他的经脉时，白术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四七，她的眼睛令他很熟悉，虽然黯淡木讷，但应该是双好看的眼睛。看了几眼，白术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在这种时候都能因为其他女子走神，难道自己是个隐藏色胚？
正当自己暗自唾弃时，黑衣女子拿出了一个瓷瓶，摇了摇，转头对四七说道：“你，去把这个浇在他脸上，主子要看看效果。”声音诡秘异常，仿佛带着无穷的诱惑。
四七看着她的眼睛，直愣愣的点了点头，接过，走到白术面前。白术闻到了那瓶东西里腐臭的味道，努力想要挣脱绳子，却浑身乏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瓶乌黑的液体倒了下来。
那东西刚接触到皮肤就腐蚀开来，强烈的烧灼感令他发出痛苦的低吟。他没注意到四七听到她的低吟后，似乎清醒了过来。
剧烈的疼痛使他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喂喂！你快醒醒！”白术迷迷糊糊听到一女子的呼喊声，慢慢睁开眼睛后，发现面前这个脸庞圆圆的正是那个每日看守他的女子。
而自己没有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他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女子看他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白术想要说些什么，一牵动嘴角，面上那股熟悉的烧灼感又来了。他有些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没有以前的触感，只摸得到坑坑洼洼的皮肤，和满手黏腻的污血。
白术看着手上那些黑红的液体，有些不敢相信，他开始疯狂的擦拭着脸庞，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女子连忙拽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道：“住手！你住手啊！不要再擦了，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白术如梦初醒，拉着女子问道：“有没有、有没有镜子……”
“豁切！”终于，如是听得忍无可忍，出口打断了他。刚刚的伤感荡然无存。
白术一脸不耐地说道：“你先听我说完……”
“你的脸怎么毁的你倒是讲得一清二楚，痛苦万分，挑断筋脉这种大事你却无动于衷？你难道不知道你以后别说是暗器使不了，武功练不成，连生活也大有阻碍，你知道吗你！”
如是一向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很少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情况出现。但无闻谷的内门诸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感情分外亲厚。虽然白术下山早，但大家都是早慧的孩子，感情也没有疏远多少。所以在她得知白术眼盲筋断时会那般失态痛哭。
上一次哭还是因为十八被毒蛇咬伤的那次，二师兄满嘴跑马车，弄得如是以为十八马上要出殡了，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结果他第二日就活蹦乱跳，还去树上摸鸟蛋。如是便在心中狠狠记了二师兄一笔。
刚刚有多伤心，现在就有多生气。如是对他这种正经大事不放心上，恨不得将脸蛋儿皮囊供起来的行为感到无话可说了。
她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怒气冲天的意思，白术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
“现在，我问，你答。”如是平复心情，道，“听到了吗？”
看着白术明显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如是压低声音威胁道：“百虫粉我带了一包，咦，跑哪去了？”
白术讨好的笑了笑：“您问，您问！”
如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被眩光镜所伤。”白术老老实实回答道。
“眩光镜？是西域圣物眩光镜吗？”如是急切地问道。
看到白术点点头，她又继续追问：“这眩光镜在何人手中？你被何人所伤？”
“十八狱主人，商陆。”
十八狱？连十八狱这等诡秘的杀手组织都出来了？还有眩光镜这等宝物。
眩光镜，是百大武器排行榜排名前十的宝物。相传此镜能无光自照，有光伤人。身处室内没有光的时候像是个行走的夜明珠，但一旦有光，不管是日光月光还是烛光，便能将此光透过镜子以千百倍的光亮折射出来，能瞬间致人目盲。这是十八考武器篇时最想得到的宝物。
而十八狱只说是个诨名，如名所示，取自十八层地狱之说，是一个杀手组织。这个组织是两年前一夜之间崛起的，由于崛起的太快无闻谷还来不及收集资料。
相比上面的眩光镜与十八狱，商陆本人显然更有卖点。虽然没露过面，但这绝不妨碍江湖上的圣女妖女侠女们视他为梦中情郎。只听闻他本人长得极为妖孽俊美，武功高强，座下只收女弟子，弟子个个忠心不二，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无论多么的刚烈，最后也会情愿为他而死。他本人还不屑于用强，只愿别人甘心臣服。
他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坊间关于他的粉红小册子数不胜数，他的绯闻谣言如是那些缺钱的师兄弟们亦贡献过一份力。
有传闻称商陆不是创建十八狱的人，他也是被什么东西引诱过去，自愿当这个十八狱主人。但这都没有真凭实据，如是也不敢相信。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术想了想，犹豫道：“我只记得有人告诉我密道，让我逃出去。我想去救刘姑娘，见到刘姑娘后她同我说，自己爱上了别人。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撞上了商陆，他用眩光镜伤了我，却不知为何又放了我。”
“爱上了别人？这才几日？你信了？”如是觉得白术不像是那么愚蠢的人，难道他想不到刘姑娘或许有苦衷？
“我刚开始以为她确实有苦衷。”白术低沉地说道，“可是后来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她的眼里闪着光，不像是装的。而且，她还用那么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让她同那人好好在一起，不要管她。”
“再后来，我就看到了商陆，她看到商陆的一瞬间，没有惊恐，没有厌恶，反而攀附上去，一脸遮挡不住的安心与爱意。所以，她说的，我信了。”
说完这段话，白术仿佛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瘫靠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