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novel

第十章 莫问何处寻芳草

  我笑眯眯地捧着赢来的银毫盏走出人群,尹玉瞧着我神色仍旧淡淡,更衬得他身侧的缙柯一脸兴奋难耐。

  “原来彤儿你真的会分茶!还是这般厉害的高手!唉,你可能教我一手?也不必如你一样演化成戏,只要能如同北国那个变幻一次便够了!”

  尹玉神色虽寡淡,但眼中也似是饶有兴趣的模样,恐怕亦是对于我这分茶的本事有几分新奇。想起方才我说要参与斗茶时二人的质疑模样,我颇有些扬眉吐气的自得。

  不过缙柯这要求,委实是太“简单”了,我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其实方才我答茶博士的那话并非敷衍的胡言。这点茶、分茶,若非生而天资聪颖,便只能耐着性子勤加练习,手熟了,自然便能把握适度。至于我,不过恰好是个“游手好闲”的后神,平白多了许多闲暇时光可用来研磨这一事罢了。

  我估摸着缙柯不过是一时兴起,待这阵子过去了怕就不会再惦记着要学这分茶之事,只是眼下不好太过扫了他的兴,只得打个哈哈道:“这分茶一事,恐怕三五日里要速成是颇有些难。待往后有机会,我再慢慢教你?”

  而后趁着缙柯还未及开口,连忙转身凑去方才众人开赌局的地方,一心惦念着我赢得的银子。

  此时于案边围着的众人,都是眼见着我夺魁的,眼下见了我,便都与先前我跑来下注时换了一副模样——

  “哟,彤姑娘!你这一手分茶技艺当真是高超,在下愿赌服输!”

  “真是恭喜彤姑娘了!”

  “实在是没想到啊,彤姑娘这分茶的本事叫人实在佩服!”

  自然,有这许多好茶者为我分茶演化成戏的技艺而折服,亦有因我赢得魁首而亏了不少银子的人瞧着我丧下了脸。

  “哼,这自个儿押自个儿分明是作弊嘛……”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既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从前没听闻过?”

  “这一出手便是六百两,怕是专门为了银子来的罢!”

  其实这些人说得亦是不假,我这回突然生了兴致参与斗茶,的确是为了讨要这些个彩头好。是以我笑着并未做争辩,只一一谢过那些祝贺我的。

  可跟在我后头一道凑过来的缙柯确然是个护短且年少心性的公子哥儿,原本清秀的眉微微蹙起,不满道:“这话说得可当真甚是风凉。不知阁下可有这演化成戏的分茶本事,倒也好一掷千金全押自己,赢上一把?”

  原先那几个输了钱而发着牢骚的人被缙柯这话一噎,旋即又看见缙柯身后的尹玉虽瞧着雍雅、可那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暖意地注视着自己,纷纷噤声。

  庄家见状赶忙出面,一边将我下注的六百两和赢来的六百两一道放入我手里,一边做着和事佬,道:“彤姑娘此番的确是一鸣惊人,座下不少人都在惊叹呢,今日这银子可是输得叫大家心悦诚服的。”

  见着有人打圆场,缙柯倒也不再计较,而那几人亦知我赢的真真切切半点没有做假,只得败兴的扫袖而归。

  我喜滋滋地将钱收入囊中,只一心想着待缙柯不在时将这钱还给尹玉,好好结清我俩之间的账。

  缙柯瞅着我塞入袖里那鼓鼓囊囊的荷包,哄逗着笑道:“彤姑娘这回赢了这么多银两彩头,今日该当请客呀。”

  为人间银两而折腰的我,此刻仿佛凡人话本里形容的铁公鸡,匆忙捂紧了荷包:“今日是缙柯公子请我家公子吃茶,这晚膳自是应当由我家公子来请你,如此方才是礼尚往来,缙柯公子可不能推脱。”

  言罢我转头神色十分认真地看着尹玉,好似在提醒他做人理当如此:人家若是请客,必是要尽快回请过去。

  尹玉挑眉,转向缙柯浅笑道:“是该如此,今日晚膳当由我来请。”

  我心下满意,暗道今日的尹玉瞧起来愈发顺眼,继续“尽忠职守”地跟在他身后不离寸步,随他一道和缙柯去这条街上最热闹的酒楼用晚膳。

  临近申时,正是酒楼里生意最为兴隆的时辰。尹玉原想向小二要间雅间,却是早已被预订出去了。

  尹玉正要另换一家,缙柯却是没有太过讲究,笑道:“这临近饭点,稍微好些的酒楼怕都是这般模样,还是莫要再麻烦了。没有雅间也无甚关系,能与尹公子一道用膳哪里都是好地方,不如就于这儿坐罢。”说着便大大方方撩了衣摆坐下。

  我正要跟着坐下,却听尹玉轻咳一声,侧目睨着我,这才想起自个儿现下是这厮的“丫鬟”,哪有丫鬟与主人同桌而坐的?

  于是我只得站着,看二人谈笑着点了菜,待凡间这一道又一道的菜式一一端上桌,他二人又一同把酒言欢,从诗词歌赋一路聊至人生哲学,其间那尹玉还时不时以眼神示意我给他布菜。

  这般美味佳肴近在眼前,却吃不得。不仅吃不得,还得亲手放入旁人的碗里。我忽地觉着,这对一个好吃之人而言,怕是场绝大的酷刑。

  我正心底咒着尹玉这厮吃撑了闹肚子,以解我面对美味只能闻不能吃的怨念,却忽然听闻邻桌似是议论到了一个我颇有些耳熟的名字,不由凝心侧耳偷听。

  “你说那陆旬千里迢迢从北国来我大明,结果方才斗茶还输了,他不觉着丢人么?”

  “这有何丢人,听闻今日夺魁的小姑娘能分茶演化成戏,这本事我还未见过能出其右的。何况,他这回来我大明,本就不是为了斗茶之事。”

  “那他来我大明是为了什么?”

  “嗐,你可知这陆旬是何身份?”

  “不是说他是北国的药师么?”

  “是啊!北国药师于国中地位一直都很是重要。这陆旬,传闻生于北国的药师世家,更是年纪轻轻便习得一手好医术,原本理当前途无量,却不知怎的有一日突然迷上了杜若!”

  “杜若?可是那用以理气治痛、疏风消肿的杜若?”

  “正是这杜若!”

  “这杜若虽是良药,却也并非罕见的药材,何故就迷上了?”

  “谁知呢!只听说,那陆旬似是遍寻北国都未寻得他要的杜若,这又往各国游历来寻。昨日还有人瞧见他又往一处药圃里找呢!”

  “这……这人怕不是痴了罢?”

  “哈哈哈,我瞧多半是!”

  ……

  我一边给尹玉面前空了的杯子斟酒,一边听得很是起劲。

  为一株杜若尽弃前途,寻遍各国,这故事听着怎的这般不简单呢?照着我惯常看的话本子,这莫非是段缠绵悱恻、人妖相恋的故事?

  譬如,陆旬身为药师,与药圃中的花草日夜相对,恰巧其中有一株杜若生的灵巧,日夜吸纳天地灵气后逐渐生出灵识,而后与这药师主人渐生爱慕……却因人妖殊途,最终杜若黯然离去,药师不愿放弃而哭哭寻觅?

  我试图回想先前遇见陆旬时身上是否有妖气沾染,却无果。只得一心沉浸于自己脑海中的故事,低声喃喃着感叹这药师对杜若用情甚深:“真羡慕这杜若,能得一人这般用情。”

  “哎呀!”我兀地一声低呼。

  低首便见尹玉扣着我的手腕,止住了正在倾倒的酒水。我暗自懊恼,竟然只顾着开小差,忘了正在给尹玉斟酒。幸而尹玉手快,因此酒水只是从杯中溢出来一些,并未洒得到处都是。

  我悻悻地挣了挣,将手腕从尹玉手里挣出来,放下酒壶掏出帕子递给尹玉擦拭,却见缙柯也已递了张帕子过来,半是吃惊半是关心的模样:“怎如此不小心?尹公子赶紧擦擦。”

  啧。这断袖少年缙柯,莫非真的对尹玉动了什么心思?不过若要按着妹姜的标准来看,少年忠犬和雍雅腹黑好似倒也的确般配?

  我正欲收回手里的帕子,那尹玉却并未接过缙柯的手帕,反倒径直抽走了我手里的那张,轻轻擦拭着沾了酒水的手指,朝着缙柯温雅一笑:“不必劳烦缙公子。”

  随后尹玉似是不经意般移了移身侧的位子,随口道:“彤儿想是久站亦有些饿昏了头?那便坐下一道吃些,莫叫人以为我苛待下人。小二,再添副碗筷。”

  我惴惴着打算拿回帕子顺势坐下,而尹玉已随手将帕子翻了面塞入袖中。我手又是一空,心道这人当真很是古怪,方才还要我站着伺候,我洒了他的酒,却又叫我坐下一道吃?

  罢了,想不明白便莫要多想,还是珍惜眼前的美食美酒才最为紧要。待小二新取了碗筷,我便连忙夹了几箸子鸡丝银耳,又夹了一个如意卷。

  这如意卷模样很是精巧,金黄色的卷快形似如意,外层的鸡蛋裹着内里的肉泥,吃起来亦是美味。我琢磨着这如意卷的兆头倒是不错,思索着往后回到天宫亦可尝试做给……

  ……做给自个儿吃罢。

  如今,战夜怕是也无心再与我一道尝我新做的吃食了罢?他已寻到了自己的牡丹,恐怕再无意那棵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