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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夏族

午憩时候,相思安静的右卧在床上,没有楼凤池和东来真君担心的辗转难安,眼睛几乎是立时就合了起来。

  这半日经历好似经年,她太困太累。只是总觉着睡的不实,明明乏得眼皮也撩不开,却又好像外面一切都明明白白,就是不能好好入梦。

  燃上安神香,风神各秀的一行三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男子剑眉深目,高鼻丰唇。刚毅之气扑面而来。挥手拉开床幔的法术却精准细致,不带一丝风起。

  拍着床上小人儿的手势也格外自然柔缓。看着小人儿睡得香甜,他脸上肃色稍缓。

  眼中却露出忧色,并不回头,只看着小人儿的脸,慢慢开口,“当初为毕一役而入华清,除了我和两位闭关冲境的长老,祖父几乎带领夏家倾巢而出,赭阳灵脉骚乱异兽全剿。

  可夏家一百八十多人,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六叔公、和十七叔。”

  似乎是心头的巨石太重,他抬头瞧了一眼床边站着的,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男子,“当时,祉弟你也才四岁。”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十七叔回来的时候,勉强只有一个人形了,强撑着到听到夏家嫡系从此迁入华清的消息,就闭了眼。死前只有一句留言,就是他在翁村的凡妻当年已有身孕。”

  似乎是往事太过凄凉,他抬眼盯了床顶九宫排列的南珠几息,才又慢慢道,“十七叔自幼孤苦,襁褓里就被心怀怨怼的仆妇抱走,九叔公几经波折找回他时,已经是二十余岁的乡村铃医。

  也亏得是知道一些凡间的医理,那些结丹甚至元婴都因异兽的毒气暴毙,他一个练气七层还能撑一口气回来。”

  “我和外门的执事去找到那村子时,霜妹已经十三岁了,在咱们修士看来,十三岁娃娃一个,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十七叔在村里长到二十余岁,半路回来不也很好。

  可是没想到,凡人村落里,女孩子比男孩儿早熟的多,十三岁已经是准备嫁娶的大姑娘了,她那时什么都晓得了。

  进了华清,夏家这一辈,只剩我们三个,她又是唯一的女孩子,双灵根,在我们家看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几个长辈难免格外宠爱些。

  我年长他们太多,说来惭愧,当日名利心太胜,只想早日进入内门,日夜修行,从没尽过兄长的管教之责。待到结婴,刚懂得几分世情的时候,祉弟还好,自小清心寡欲,霜妹却已经闯出了那‘烈火红莲’的名头。”

  在场的人没人提防五岁的孩子,并没人用神识去探查她是否真的睡熟。

  相思虽然知道是阿爹和两位舅父来看了自己,可夏家主的话,她半醒半梦间听得并不连贯,又抵不过那拍打的节奏,迷迷糊糊彻底睡了过去。

  一觉终于好梦,难得梦到终于筑基之后当了唯二的一件法器,和小青去饭庄子饱餐了一顿,虽然基本都是小青在吃,她在傻乐。

  从来好梦容易醒,日光西斜,相思已经坐起。

  从床头斗厨,翻出一件灰色葛藤织小短打换上,这是母亲要求她平时穿戴的。

  相思整理了一下大舅父先时拍着她说的话,八九分都连得上了。

  总算知道那一时候一世不解的,那些人称呼母亲的,所谓“卑贱村姑”,是什么意思了。

  那一世到了最后几年,相思只觉得母亲多数行事未免有些孩子气。

  那时候相思只觉前路无望,整日的光阴都消磨在做那些当不得大用的花哨摆件儿上,唯一能赚些零用,可以多少拉拔下几个有缘的孩子。

  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儿的多了,心也就越来越宽了,她有时想着,母亲会走得那样偏,大约只是族里宠爱太过,没吃过自己这样一生的苦。

  原来,每个人的苦真都是有数的,母亲在比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遍尝世间冷暖了。那

  样长大的女孩子,又要强成那样子,哪里有一分真的豁达?不过是不肯服输罢了。

  母亲那心里是得有多苦?从小那样对自己,恐怕是连亲生的女儿都妒忌了吧。那么宝爱长姐,恐怕,也并不一定是爱惨了那位姬家公子,而是因为长姐幼年身份也同样尴尬吧。

  自己羡慕到死不得的“爱”,原来不过是同病相怜吗?

  拿山泉水净了面,相思摇了摇头,那些委屈抱怨,在她亲手喂庶女喝第一口羊奶的时候,就已经淡了一半了。何况现在几百年都过去了。

  看得再分明,理得再清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就是张在手背上的肉。可相思这心里,也还是不是滋味。无论怎样,那是生身的娘亲呵。

  她一直都是个俗人,生生世世得母亲她顾不过来,也没那么大的孝心去时刻念着。

  可如果,这一生,只这一个将自己带来这世上的人,都没法为自己喜悦、念自己忧苦,这慢慢长生,就算求得,又有什么滋味?

  “唉,真没味儿!”突兀的清甜声音脆生生冲入耳膜,“哎,我说你呢,小矮子,你家厨子也忒水了吧,这做的都是什么垃圾!”

  寻声回头,相思挂着满脸的水珠,呆愣愣的望着房间正中,尾巴圈着七八盘热碟的小青蛇。

  相思觉着,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对,是太好了,好过头了,她的小青回来了!

  ——

  两百八十年过去了,翁村本就寥落的人口早已凋零,一行八人,身着白衣,背负宝剑,胸前左领边黑白双鱼游动的少年修士行色匆匆,在残垣断瓦间细细寻觅。

  冰面澄澈,照见,翁村此时空中十仞、地下百丈。

  “夏家气数早尽,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四十七万年了,殷兄,只为恩人这一点虚无缥缈的骨血,你已经尽力。

  “你若肯忘,我也便放手。”

  阿玉劝了你多少年,昆仑灵种已经生出七条新脉,司徒兄,那轮回归来的,又哪里还会是同一个人?

  还会是同一个人吗?昆山皑皑的白雪下,无人回答——

  报恩不易,忘情更难。

  “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