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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个故事:(二)玉菩萨

那次见面又过了两天,母亲向老板打听了父亲的住处,一下班就自己跑了过去。

  穿过闹市,她看到一个小巷,十分不起眼。母亲走进去,却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积水,弄湿了自己仅有的一双布鞋,那时是隆冬腊月,已经是快过年的时节,纺织厂没有假期,即使有,母亲也不知道去哪,在经历过繁华后,乡下的闭塞和封建,让她的心里更加厌恶自己原本的那个家。

  母亲看着已经湿透的鞋,心里不禁泛起一层寒霜,这种天气,鞋子一时半会肯定是不会干的,明天还要干活,湿鞋子可不是一个好的装备。

  不过小小的担忧过后,她还是想去找父亲,那个男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只是交谈了几句就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这两天晚上母亲都在想这个人,即使初次见面他蓬头垢面,却是挡不住那一身学者气息。

  母亲想着,便走到了巷子尽头,一个扶梯挂在墙上,已经摇摇欲坠,就在她犹豫着该怎么上去时,扶梯尽头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啊,你来了,快上来吧,外面挺冷的。”

  “好。”看到他,母亲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扶梯。

  “快进来。”

  “嗯,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家里常年没客人,你来了也热闹些。”

  母亲走进父亲的小屋,一脸震惊。屋子很整洁,无数的书让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更挤了,各种各样的书按照类型摆放,十分工整,除了那些书,还有一张小床,一个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摆在窗前,还好,屋子是朝阳的,不至于潮湿。一个铁桶放在桌子下面,里面都是一些木头,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火炉。

  “你先坐,我把火炉点上,这屋子虽然朝阳,但毕竟是腊月,终归还是冷的,再加上只有我一个人住,估计还比不上你们宿舍暖和。”

  “你一个人住么?”

  “哦,之前还有我母亲一起,不过她已经走了,所以我把另外一张床给卖了,只剩了一张。”父亲熟练的点燃火炉,看到母亲有些局促,“那些书,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可以随意翻看,本来它们都在我学校的办公室里躺着,这不是屋子里少了一个人了嘛,我就把它们都搬回来了,已经整理好了,你想看那个类别的基本上都有,没有的话,改天我去学校的图书馆给你借。”

  “啊,不用了,就这些已经能让我看好长时间了。”

  “那就好。”

  母亲痴迷地看着那些书籍,在她那个年纪的女性一般都喜欢妆红之类的东西,可母亲却觉得这些书比那些好看的装饰品要诱人一万倍。

  “你不是城里人吧?”

  “嗯?”

  “你看起来不像是城里的,即使你能识字,言谈也够文雅,始终。。。啊,我无意冒犯。”

  母亲的脸已经胀红,她想不到自己心里埋藏的秘密居然能让人一眼看出来,母亲几乎羞愧地想离开这里。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很佩服,如果我没猜错,你家里应该很富裕。”

  “为什么?”

  “嗯?啊,因为乡下男孩能念书的就很少了,更何况你是女孩,能让女孩都去念书的家庭,应该。。。”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只是好奇。。。”

  “你就是为了揭穿我么?”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并不多见。”

  “像你这样的笑面虎也不多见。”

  “我没有表里不一,我何曾骗过你?”

  “你没骗我,可你却是在侮辱我。”

  “姑娘,苏某如果有侮辱你的意思,天理难容!”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

  “你不说,那就是我猜对了,对不起,冒犯先生了。”

  父亲的语塞让母亲内心的愤恨愈加严重,转身夺门而出。

  “姑娘!姑娘!”

  母亲顺着扶梯下去,但下到一半,扶梯开始摇晃,吱呀的声音仿佛危险的号角,警示着母亲停止前进,母亲停下脚步,坐在那个颤颤巍巍的扶梯上小声啜泣。

  父亲也追了出来,看了一眼摇晃的扶梯和哭泣的母亲,内心苦涩万分:“姑娘,苏某只是觉得你与别的女性不一样,即使生在那样封建的乡下,还依旧渴望知识,苏某绝无半点讽刺。”

  “那你为什么要当面拆穿我?”

  “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这件事,苏某无心之举,还望姑娘原谅。”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是因为,唉,那苏某就直说了,我母亲已然去世,只是她去世前,我还不曾婚配,在母亲心里留下了一个心病,至死也没能如愿,我只是不想让她在九泉之下含恨,所以我才,我才。。。姑娘,你还是先上来吧。”

  “我怎么上来?这扶梯都快塌了。”母亲听到父亲的解释,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既然无心,就不必怨恨,但是眼前这个扶梯,实在是让人不敢动弹。

  “我帮你扶着,你慢慢走上来。”本就柔弱的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扶梯摇晃的程度减少了几分,母亲小心翼翼地走上去,重新回到刚才那个自己觉得受到屈辱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邀请别人?我只是个乡下来的女工,那城里的女子不比我强?”

  父亲听出母亲语气中的怨恨,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即使学问再大,表达,依旧是一件难事。

  “方才我已经说了,我觉得你和那些女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都是女的,除了长的不一样,还能怎么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那些女性大都轻浮,对钱财等一些身外之物太过在意。”

  “那就是轻浮啊?你没钱怎么生活?”

  “我知道,但也不能只认钱吧。”

  “那也是。”

  “你性情洒脱,不做作,温婉但不柔弱,和那些城里的笼中鸟相比,你比她们好出一大截,最关键的,是你对知识的渴望。”

  “笼中鸟么?如果我曾经也是一个笼中鸟呢?”

  “那也是不同的,我可以感觉出来,你很向往自由。”

  母亲沉默了,不禁念出了那首自己刻在床头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这首诗!你居然还知道这首诗,看来我猜得果然没错!”

  “猜的?你说你是猜的?”

  “是啊,我也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况且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自然只能靠猜。”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也都是猜的?”

  “正是。”

  母亲转过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你说你邀请我来,是想要结婚?”

  “啊,只是互相了解一下。。。”这时轮到父亲脸红了。

  “是这样,你打算怎么了解?”

  “这个。。。我还不知道,不过只要你天天来看书,总有一天我们都能了解彼此的。”

  “天天来不太现实,我还要加班,一周顶多来个两三趟吧。”

  “这么说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

  “同意来看书啊。”

  “那不是早就说好的事么?”

  那之后,真如母亲所说,每周都去三次,父亲也雇人修好了扶梯,又专门买了盏台灯,这台灯几乎花了父亲两年的积蓄。

  他们都以为事情会这样顺利地进展下去,可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