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跟朋友谈论梦想的时候应该扯胡话
维斯小心翼翼地将奥雷里斯的尸体放到了老师房间的床上——这是老师的要求。接着他就被索姆恩赶了出去，“你还有书没看完。”
索姆恩的门轻柔地关上，像是欲拒还迎的邀请。但如果这么想的话，维斯过去的苦头就算是白吃了。当老师关上门就意味着不能有任何人进去打扰他，除非有人想要尝尝巫术的厉害。
维斯捏了捏手，他还记得上一次他有问题想要请教老师，仅仅是敲了敲门，却差点被门上突然长起来的木刺戳穿指甲。
正如索姆恩所说，他给维斯的那些巫术书籍，维斯还没有看完。但不是因为索姆恩关心维斯的学业，那更像是他随口一说。维斯确实没看完，但也剩不了多少了。
那些书并不完全，《冥想条纹其一》《巫术咒文及其发音其一》《巫术构筑及其材料其一》，虽然说其中还是存在几个完整的巫术，但索姆恩并不允许维斯使用，练习也不行。索姆恩说巫术的使用会带来咒痕，那会使他的研究出现数据上的偏差。
维斯不知道什么是咒痕，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乖乖听话。因为每当他尝试吟唱咒文时，无形的棍棒就会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除非他跑得远远的。那是什么巫术维斯无从知晓，只是让他牢牢记住了不能够在木屋附近使用巫术。
就连那只孱弱的巫师之手，维斯都是在闲暇之余离木屋远远儿的才练习出来的。但不能够每日练习的话，巫术退步得也很快，大概是没能保持“巫师的思想”的缘故。
“咔。”索姆恩的房门上传来一声异响。
维斯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得离那扇门远一点了。他可不想被突然长出来的木刺戳到手。而且事后还有可能遭到老师的处罚。
《巫术思想》，副标题“如何像巫师一样思考”，这是维斯仅剩下的一本书。想必这种阅读速度有些出乎索姆恩的预料。认字和速读，那是父亲向老约翰索求，然后赠与维斯的礼物。
之前他太过心急，将那些与巫术相关的书籍全部看了一遍，在那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本书才应该是他的第一本巫术书籍。他浪费了很多时间，幸好也不算是太晚。
维斯那只孱弱的巫师之手除了缺乏练习的因素之外，也存在他不会像巫师一样思考的因素。
他和绝大多数正常人一样，以为巫师之手就是想让它做什么，它都可以乖乖听话，像是家养的小狗一样。但巫师之手要比这复杂得多。
关于巫术的内在原理说法不一，要么说那是神明于世界的投影，要么说那是大自然的回声，要么说那是存在于自然中的某种力量，但无论哪种说法，学习巫术的首要目标就是学会“它们”的语言。
无论那是投影，是回声，还是某种力量，它们都会对语言作出回应。但能最大限度地让它们回应的，只有属于它们自己的语言，那就是咒文，是冥想条纹。
而它们语言中的词汇又贫乏得可怜，以至于巫师们需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如何让这些贫乏的词汇排列组合以完成他们想要巫术做到的事。
比如，维斯想要拿起桌边的书，命令自己的手，他会说：把书拿起来。但是命令巫师之手，他必须说：前进，降下，前进，抓取，抬升。
而所谓的巫师一样思考，就是让自己平时也像后者一样思考。当习惯这种思考模式之后，使用巫术便能够像是一个真正的巫师那样得心应手。
如果我早点看了这本书的话，我也许可以早一点练习这种思考方式。不过要废弃一种更为方便的思考方式去使用一种更为繁复的思考方式实在是古怪。
维斯尝试了一会儿，他就意识到，自己也许在脑海中依次重复了每一个命令，但那与自己手上的动作并无关联。他只是同时在做“想”和“活动手”这两件事，而不是通过这种想法来活动手臂。
也许是因为我对活动手臂的熟悉程度早已超过了指令的程度，那是种更加自然而然的行动。接着，维斯尝试了一下操控身体其他的部分，要么是像手臂一样灵活，要么就是难以控制——比如右脸的部分肌肉，但无论哪一种，维斯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随着自己的“指令”在行动的。
维斯突然想起父亲教过他如何挥剑，那也是像巫术指令一样，一个个分裂的步骤却需要在一瞬间完成：蹬脚，扭腰，挥手，旋臂。
白痴，我真是个白痴。维斯继续看着《巫术思想》，就在后面两页，书上也讲到了如何掌握巫师的思考方式：练习，大量的练习。是像战士练习挥剑那样，在增添一套新的思考方式，而不是改变自己已经掌握的思考方式。
如果他遇到问题能够先看看书后有没有解答，那么他刚才应该不会像个笨蛋一样手舞足蹈。
虽然没人看见，但是一种羞耻感油然而生。维斯开始摇头晃脑，打算把刚才的记忆甩出脑袋。但人类并没有这种功能，维斯一头砸在了书上，试图向空气掩盖刚才的羞耻行为。
下一瞬，他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安静地看起了书。
维斯看书的时候并不安分，他有时会静思冥想，有时会拿着不存在的笔写写画画，有时又会像个傻瓜一样手舞足蹈。如果老约翰见了这一幕，大概会非常惊讶，他一直都觉得维斯像个成熟的大人，但一个人读书的维斯却像是一个——
疯子。
直到维斯意识到自己如果要坚持读书，就必须点燃蜡烛时，他合上了书。这个房子里没有蜡烛，唯一可用的照明工具在老师的房间里，是一块永不熄灭的灯光水晶。据说那是巫匠的作品，只要定期对水晶使用某种咒文，水晶就可以永远保持明亮。
维斯走到了窗边，呼吸了一下森林里的空气。大概是附近沼泽的存在，空气中始终有一丝潮湿的味道。今晚月光隐退，群星被浓云吞没，不适合读书。再者，维斯的眼睛也已经变得干涩疼痛，也该放下书干点别的事情了。
他摸黑整理了一下书柜，将突出的书按回去，并凭借书的厚度大小与自己的记忆按照读音给书排好序。不过，今天他确实也没动过其他书，只是把《巫术思想》放了回去。
明天。维斯想。明天去森林里练习一下巫师的思考方式吧……不，得先把地图还给老约翰……老师下次去给乔克村村民治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三天后……老师应该不会研究那么久……到时候再带着地图还给老约翰吧……
维斯将几张木椅子摆好，从墙角抱了一捆稻草放在一边当做枕头，然后裹上鹿皮躺了上去。
他曾经尝试过用书当枕头，他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聪明。不过实验的结果是他被老师关在屋外了整整三天。幸好那是在夏日。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明白了，知识不是长在书上的，书上只有文字，只有理解了文字才能得到知识，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做过用书当枕头这样的蠢事。
一丝亮光从老师房间的门缝中流出。对于索姆恩来说，彻夜不眠地投入研究之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夜晚就像是巫师的挚友，给了他无穷的精力与专注。从这方面来说，维斯可能天生有着成为巫师的潜质，他也是夜晚的信徒，只可惜，今夜没有给他星芒与月辉。
夜越深，维斯的思绪愈发活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练习巫术，想要掌握巫师之手。但不是时候，在这个时间，森林太危险了。离开了巫师的庇佑，他没办法在森林中保护自己。那些野兽畏惧这间木屋，不敢靠近，是因为索姆恩，而不是维斯。
巫师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思绪。维斯默念《巫术思想》中的句子。有些咒语只需要通过想象就能够发动，尽管都是些简单的巫术，即使发动了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但一个合格的巫师必须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
维斯放空了大脑，精神集中在眼前的黑暗中。大约是太过使劲，眼睛有一点点抽痛。维斯有意识地松开紧缩的眉头——他睡着时会不自觉地皱眉——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将要到来的梦境。
终于……维斯感受到了大脑开始放松，开始模糊，然后不断加深，不断加深……
当乌云散去，月辉终得落在林间，它穿过了零星几颗树已不甚茂密的枝桠，透过林中小屋的窗口，它照到了一张安逸的睡脸，勾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但月光也会不解，为何这张睡脸一直紧锁着眉头，一刻也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