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牧羊人有责任找失踪的羊
“维斯，伯尼，快点，这边来。”伯利克招呼着小伙伴躲在墓园外的石墙边上。
石墙上有个缺口，那是他们今天行动的关键。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别担心，我知道你怕黑，要去地下墓穴的是伯尼。你只要负责把科泊尔引开就好了。”
“你真的不打算下去？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伯尼笑嘻嘻地看着黑头发的小男孩，“我要在狼人的身上拔一根毛下来！”
“你知道吗，我跟父亲下去过，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你们推不动那个石头盖子的。”黑发男孩并不看好这次行动，“而且我跑得不快，给你们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放心，科泊尔也跑不快。”伯利克显然不怎么担心，他全神贯注观察着守墓人的小屋，“快，快，藏好，科泊尔出来了。维斯，准备好，出发吧！”
维斯站了起来，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他在哪儿？你眼花了吗？”
“别跟我们说话……他可能又进小屋了，去，引开他。”
守墓人的小屋可以直接看到地下墓穴的入口，如果科泊尔待在小屋里不走，会给孩子们的计划造成很大的麻烦。
但是守墓人一旦把目光移开，其他的孩子就会从缺口进入墓园，然后偷偷摸摸地来到地下墓穴。
“好吧。”维斯有些心虚地朝着小屋走了过去。
他走到小屋前，与科泊尔对视了几秒之后，却只收到了科泊尔像是赶蚊子一样的手势。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同伴，征求意见。同伴们的手舞足蹈实在让他难明白。他跟着比划了两下，恍然大悟，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子，朝科泊尔丢了过去。
没有丢中，但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守墓人。
他打开门，打算把这个外乡的孩子抓住。同时，他的手里还有一柄长长的铁铲，上面还带着一些新鲜的泥土。
这吓坏了维斯，他拔腿就跑。不过他还记得计划，他得在墓园里跑动。如果他跑出了墓园，科泊尔很快就会回去。
虽然墓园不大，但只要科泊尔不能盯着地下墓穴的入口，两个孩子可以轻松地在那个下行楼梯里藏身。
维斯一阵疯跑，仿佛体力无穷无尽。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跑这么快，能跑这么久。身后一刻未曾停过的铲子敲击地面的声音促使他摆动他的双腿。
直到心脏砰砰，撞击着他的咽喉，疲劳感陡然而生，他才停下歇息。这时，维斯也才注意到，身后的叮当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回头，没有看见科泊尔的踪影。
墓园里空无一人。
接着，是一声令他难忘，每每想到都心惊胆战的尖叫：
“不要，不要，我很……啊——”
“伯尼？！”维斯听到了惨叫声，然后迈起脚步，向地下墓穴的位置小跑而去。
他跑跑停停，呼吸短而急促。此前的狂奔耗费了太多体力。地下墓穴明明就在前方，他都能够看见那个入口，但那仿佛是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画面摇摇晃晃，维斯终于来到了地下墓穴。
铁门敞开着，阳光照射到了阶梯下。伯利克正站在最下面的阶梯旁，呆若木鸡。
“发生什么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维斯身后传来，是科泊尔。
他推开维斯，跑下阶梯，从伯利克身边探头望去。“哦不，诸神在上，这是发生什么了？”他进入了地下墓穴，随后传来他焦急的呼声：“醒醒，孩子，醒醒，伯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伯尼？”
这时，维斯才回过神来，跟着走进了墓穴。
墓穴和他上次进入别无二致，只是石棺半开。而科泊尔抱着昏迷的伯尼在石棺开启的那一侧，不断祈祷着。当发现有人进入之后，他神色突变，骂道：“你进来做什么？快滚出去！”
维斯害怕地出去了，而伯利克带来了大人们。
“伯尼，我的伯尼，到底发生什么了？”
“抱歉，我没看好他们，让他们进了地下墓穴。”
“啧啧，伯利克好像也受了点伤，只有那个孩子没事。”
“我说过，他是狼崽，狼人不会伤害他……”
“狼崽……”
维斯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扭曲，然后黑色的潮水从四周涌来，逐渐侵蚀着他的视线，让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色彩完全消失，只留下了在他耳边的声音：
“狼崽……”
“狼崽。”
“狼崽！”
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一道人影，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背影。
他慢慢转过头，露出了科泊尔那张苍老可怖的脸。他抱着昏迷的伯尼，僵硬地转身，脸上带着愤怒与憎恶，恶狠狠地说道：
“都是，你的错！”
“不是的！”维斯睁开双眼，尖叫出声。
时至黎明，朝霞如同连满山的红枫，照在了他的脸庞上。
鸡鸣声接连不断，宣告着黑夜的结束。
一个梦罢了。
他松了一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大概只是昨天的行程把所有事都连成了一串，才让他做了这个他永远都不想在回忆起的梦。
不过即使回顾这个梦境，他也想不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伯尼又看到了些什么。
算了，不去想了。
他稍作整理，不告而别，离开了老约翰的家。
该去找老师了。
秋日的寒风拂过，有零星几片落叶归根。相较去年，已经有些晚了。
听商人们说，北方的树在秋天就会将叶子全部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而这还算不上终末。待到寒冬时，寒冷的白雨落地，遮蔽整个世界，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
维斯没有在冬天去过北方，所以他没见过这番景象。
但他觉得，此时此刻，应该与商人们口中的北方荒原相差不远。
肃杀的寒风掠过，带着一道沉沉死气掠过树林，从医生小屋打开的窗户间穿过，发出悚人的呼啸。不知为何，一向厌烦嘈杂的巫师竟没有关上门窗。
窗户随着风吹来回晃悠，不断开合，发出一声声哐当的巨响。
维斯走进小屋，走到窗边打算合上窗户，才发现窗户下的插销已经损坏了。大约是太过老旧。这本是他该负责的关心的事物。如果早些发现，在去乔克村之前，他就该把插销更换了。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忍受这些杂音的。维斯这么想着，看向了巫师的房间，却发现巫师的房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留着一条难以察觉的间隙。
老师离开了？维斯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嗅到了空气中隐隐存在的某种气味！
他名义上是一个医生学徒，所以索姆恩还是教授了他一些医学知识：草药的识别，疾病的治疗，动物的解剖……尽管大多数知识医生只粗略讲解，学习也是浅尝辄止。但维斯每天都看着医生处理草药，动物内脏，耳濡目染下也算了解了不少，所以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空气中的气味属于什么。
那是血的气味……而且是属于人类的血。
维斯走向巫师的房间，很快，他又停下了。也许那些血来自那个狼人，奥雷里斯，他经过了一百多年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也许他的血液还没有凝固，还在血管里流淌，而老师将它们放了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维斯鼻子，他微微皱眉，喉咙深处有些东西在翻涌。他强压下恶心，对着门喊道：“老师，您要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
巫师没有回应，也许是醉心于研究。
“老师，您在吗？”
巫师还是没有回应，也许是太过疲惫，正在休息。
“老师？”维斯忍不住敲了敲门。当然，他是用巫师的匕首敲的。
巫师依旧没有回应。
奇怪的是，门上没有冒出来尖刺，刺伤维斯的手。也许巫师确实离开了？
在这样的异常下，维斯终究没有拦住自己的好奇心，推开了门。没有突然出现的木刺，也没有老朽门轴的吱呀声，木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映入维斯眼帘是一副黄昏的景象：
小屋里的摆设凌乱得就像天空中四处游荡的闲云，草药，书籍，石矿，工具散落一地，或是嵌在倾倒的箱柜中。似是一道狂风绞穿了积雨云一般，只留下了碎片似的残云。
鲜艳到发黑的火烧云缀满了整个小屋，在巫师珍爱的藏品，珍贵的材料以及最珍惜的衣服上，宛如几条红黑色的闪电一样蜿蜒。
红黑色的云彩最终都连接到了一处，汇聚成了同色的夕阳……
夕阳穿着黑色的长袍，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也被云彩染成一样的颜色，他静静地侧躺在火烧云汇聚的中心，一动不动。
这一次，浓烈的血腥味不顾维斯的阻拦，直接撞进了维斯鼻腔深处，将自己的气息展露无余。维斯胃中一阵激荡，险些将昨夜的晚餐给吐了出来。
巫师，死了。
不，老师是巫师，也许死去的不是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维斯强忍住不适，避开地上的血迹靠近那个人。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巫师惹上的什么麻烦找上门来了。也许这个人是那个找上门来的“麻烦”，而不是巫师。
不过在维斯看见那个人的脸之后，这种想法烟消云散。
那确实是索姆恩，一个孤独的巫师，乔克村的医生，他曾经的老师。如果地上的血液全部来自巫师的身体的话，那他断无生还的可能性。
些许的惊讶让维斯没能控制好呼吸，腥味涌入再次刺激着维斯的胃壁。
他快步走出房间，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到房间，试着脱下巫师的长袍。长袍已经成了几条相连的碎片，轻易地被剥开。
接着，维斯就看见了巫师血淋淋的后背上几道骇人的伤口——几道平行的巨大裂口，那只会是猛兽利爪留下的痕迹。
不过真正致命的是从巫师脖子延伸到胸前三道爪痕，它们割破了巫师的颈动脉。动脉血管的破裂让鲜血喷溅而出，留下了这凄美的火烧云景象。
很快，维斯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本该在巫师房间里的狼人遗体消失了，也许他变成了活尸，也许是巫师通过某种手段让他复活了，但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巫师没能力应付活过来的狼人，被残忍地杀死了。
幸运的是，虽然有些突然，但对于这种情况，维斯不是没有过设想——具体原因不便深究。他没有沉湎于老师的不幸，立刻开始了行动。
巫师的笔记，巫师的道具，巫师的随身物品，巫师的书籍……所有能够找到的，而且没有被巫师的血污染到无法使用的东西全被维斯找了出来。
维斯没打算过为巫师的死伤心，索姆恩也不值得他掉一滴眼泪。
虽然索姆恩是维斯的老师，也是维斯巫术的领路人，但他们更像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维斯充当工具，索姆恩以知识为报酬。
可惜的是，巫师最重要的那本笔记被血液沾染了大半，除了少数几个完整的实验记录和猜想，其余的都看不清楚了。不过其中一页实验材料引起了维斯的注意，上面的材料与巫师叫他去准备的材料高度重合。
维斯仔细阅读了这些材料，才明白巫师为何要寻找狼人的尸体——安萨摩斯的信徒拥有着一种特殊能力，狼化，而这种能力能够给予他们几乎不会衰朽的心脏，血管，和内脏，只有灵魂的居所腐朽时他们才会迎来死亡。
而索姆恩想要将这种能力移植到巫师，甚至是普通人身上。显然，这只是永生的第一步，下一步巫师就要开始寻找如何逆转大脑的腐朽了。
不过巫师还没有进行到那一步，就出了岔子。狼人不知道怎么活了过来，把他给杀了。然后这些永生实验的知识都便宜了维斯。
但这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在很多故事里，永生者与复活者都以悲剧收场。维斯向来是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的，更别说他也看到了巫师的下场。但如果他能找到其他有意的巫师，这也许能成为无价之宝。
思及此处，维斯将几页还能分辨文字的手稿收了起来。
同样染血的还有巫师的巫术笔记，上面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完整的巫术，不是咒语残缺，就是冥想条纹缺失，完完全全成为了废纸。如果上面有巫师的独门巫术的话，维斯已经可以宣告它失传了。神明眷顾，匕首的激活咒语居然没有沾到太多血迹，还能够辨识。
维斯立刻试了试匕首，轻松地割开了巫师的木头椅子。如果巫师没有弄丢匕首的话，说不准他还能杀死狼人。
接着，维斯将巫师房子里看起来有用的东西全部拿出，堆在了外面的椅子上，随后将门关上，以免血腥味继续从屋子散出来。接着他开始慢慢挑选巫师留下的物品。
对维斯来说，最宝贵的毫无疑问就是灯光水晶了。有了它，维斯可以夜读，可以驱散黑暗，让未知成为落入眼底的已知。它也是巫师手中维斯最想要的东西。
灯光水晶的咒文就用巫术文字刻在水晶表面。这些文字是用来书写咒文的文字，维斯还认不全。但灯光水晶的咒文并不复杂，没有维斯不认识的生僻文字。
其次，他在巫师身上找到了一个银制徽章，四条曲线相交形成了一个类似眼睛的形状，但并没有闭合，四条曲线的两端都有些突出。维斯是在巫师书桌的抽屉里找到的，巫师并不常将这个东西带出去。维斯不知道这个徽章是不是有什么含义，但至少它是银制的。
除此之外，很难在巫师这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其中有些巫术道具，但没有相匹配的咒文它们和废物没有什么区别。
将那些明显与巫术相关的物品处理干净，沉进沼泽中之后，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上收好的物品和几本书，准备离开了。奥雷里斯也许会故地重游，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维斯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了。
“差点忘记了。”维斯将乔克村的地图翻了出来，一并拿上了。
再次确认了一下木屋里找不到任何“巫师”存在过的痕迹，只留下了一个医生和他的学徒生活的痕迹之后，维斯离开了木屋。
他得把医生的死告诉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