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意象
瓦罐相击，发出清脆的乐音。据说有些北方有些诗人就是用瓦罐作乐器，深得贵族的喜爱，甚至他们还有幸在皇帝面前表演过。
不过这里的几个人很忙，没谁有时间停下手头的工作欣赏音乐。
有两个人不断拿起陶杵，将研钵里枝叶兑水研磨成浆，然后均摊在纱布上，贴在伤者的伤口上。有个人手拿着火烙铁在炉子里翻搅，然后将之放在那些还流血的新鲜伤口上。剩下两个则从帐篷外带进来行动不便的伤患，安置在空着的床位上。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血污的腥气，即使带着厚厚的面罩，那几个医护人员打扮的人也频频蹙眉。何况他们还要忍受伤员们止不住的惨叫与一些无理取闹。
帐篷外有些吵闹，不一会儿，商人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不算太坏，大都没伤到内脏，只是皮肉伤。”一个捣药的医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向商人介绍情况：“不过有几个比较麻烦，他们骨折了……恕我直言，威格利先生，这不像是狼群能造成的伤害。”
威格利眉头皱起，似乎要发怒，但随后叹气道：“比想象中要麻烦一些，你不需要知道的太详细，只管治好他们就行了。”
他看了看其他几个医护人员，接着问道：“新来的怎么样？”
医生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捣药的，“很好，他懂得不少药理知识，只是有些杂乱，没有人系统性地教过他草药学。而且他很有天赋，他捣药的手法已经不像一个初学者了，今天上午他还笨拙地像是牛一样。”
“那我想他能帮你不少。”威格利点点头，提醒医生：“别投入太多感情和精力，到了风巢城你就得和他分别。”
“还有一个月时间，他也许想留下也说不定。”
威格利见医生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转身去看了看伤者们的情况。受伤的大都是最爱出风头的佣兵，以及带路的乔克村民。幸运的是，没有人死掉，所以他倒不需要为此付出更多的金币，只需要和马文村长约定好的五个金币就可以了。
“诸神在上！”威格利狠狠地跺了跺脚。他也有这么一天，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草率地制定了计划然后大大咧咧地踏进了敌人的陷阱。
这不是什么比喻，陷阱！那个狼人有着与人无异的高智慧，甚至算得上聪明。它准备好了陷阱来招待汇合后向它展开复仇的佣兵和村民，然后对讨伐队展开了致命一击。
“呕……”
“您先出去吧，威格利先生，这里有我处理。”医生连忙将威格利先生送出这个充满污浊腐臭的帐篷，然后回到岗位上继续自己的工作。
走出了帐篷，外边的空气显得是那么香甜，威格利不由地深吸气，贪婪地将空气攫入胸中。
“该死！”
威格利又想起了那个丑陋的狼人，那双红得发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贪婪模样。如果不是罗摩格斯，也许他现在已经被狼人咬断了喉咙。
就是那家伙让自己如此失败！
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土，扬起一点泥沙。他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靴子，面露不快，又拿出手帕使劲擦了擦，直到靴子上再看不见一个泥点。
“威格利先生，您没事吧？”卡恩满脸担忧地跑了过来，衣衫不整。如果不是这个懒货睡到现在才醒，那就是他故意装成这个模样表现自己的焦急。显然是后者。
威格利没有戳穿卡恩的小心思，只是问道：“我哥哥怎么说？”
“呃……威姆斯先生说，这次您要负主要责任……我想这可能有些太过分了，该负责的是那些没用的佣兵！”卡恩做着夸张的动作，显得自己声音很大，但附近没几个人听到。
“威姆斯没说错，这次都是我的错。”威格利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狼人太狡猾，佣兵们太冲动，但这都不是借口，我应该能够想到的，但是我没有。所以，都是我的错。”他会回去接受威姆斯的处罚，在这次出行结束之后。
卡恩眨眨眼，沉默了几秒，又说道：“只要您没事就好了。毕竟对手是狼人这样的传奇生物，大家都只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就像是龙一样。”
“够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威格利赶走了卡恩。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帮助伤员的罗摩格斯和乔克村铁匠。他们是这一次遭遇战的大功臣。
罗摩格斯凭借他精湛的剑术砍下了几个狼头，并一个人拖住了狼人。那个怪物速度快得像是疾风，除了罗摩格斯没人能与之抗衡，即使是罗摩格斯也只是苦苦支撑。
至于铁匠，威格利只能用勇猛无畏来形容。那个矮个子壮汉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一个人抡着大斧子在狼群中横行，丝毫不顾狼牙在自己身上留下多少伤口。他的战斗技术十分粗糙，动作冗杂而缓慢，只懂得挥舞而抓不住机会，但是把狼群吓退的却是这个凶悍的铁匠。
罗摩格斯像是令狼群忌惮的毒蛇，而铁匠则像是让狼群颤抖的猛虎。
相比之下……威格利的目光转向了乔克村的小骑士，他一直闷闷不乐，也不让人靠近。
他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他太过心急，太热衷于表现自己，证明自己，然后一脚踏进了狼人的陷阱中，接着他就晕了过去。他运气不错，没受什么伤。
不过他的内心一定很受伤。威格利完全能体会小骑士的心情，他也一样。后悔，内疚，自责，愤怒，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和小骑士都因为小看了敌人，付出了代价。因为傲慢与自负，狼人狠狠地甩了他们一巴掌然后扬长而去。
不过你也并非毫无收获，这次经历会成为你漫长人生中难忘的教训。它让你时刻保持警惕，对你的人生大有裨益。威格利在心中默念。不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期望，还是对小骑士未出口的寄语。
他长出一口气，笑着看向了营地中央，自语道：“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几个佣兵正将一具巨大的狼尸挂起，准备交给专业人士剥皮。那狼尸相当干净，只有颈下有一团血迹，虽然会影响狼皮的价格，但是这般巨大的狼皮，想来也算是一件难见的藏品了。
“头狼授首，狼群四散而逃，我们也算是解决了乔克村的问题吧？”威格利回头看向那个慢慢靠近他的人，“我说的对吗，马文村长？”
马文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
……
“轻点，医生！”一个伤员正被一个医护包扎手臂。
“忍着，我可不想给你包扎第二遍。”医护没有泄下手上的力道，“还有，我不是医生，只是个学徒。”
“等等，能让医生来给我包扎吗？”
“医生很忙，你这点伤势不用麻烦他。”医护说完，才意识到这个佣兵是对自己不放心，补充道：“我对包扎很有经验。”
“啊！轻点！”
“你还是别做佣兵了，忍着！”
“你可以稍微松开点，伊文，纱布没那么容易掉的。”注意到这边的医生提醒了一句，随后又去忙自己的病人们了。
“嘿，听见没，你可以松开点！”佣兵指责伊文，“我敢打赌你是故意的！”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只是在止血。”伊文回复医生。接着他总算是松开了一点。他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才对佣兵说道：“抱歉，也许是我看错了。”
“瑟里斯小混蛋，你都不知道这有多痛！”
我知道，我还体会过，因为那个喝了酒就把儿子丢到下水道的父亲。伊文不打算再跟这个佣兵废话了，他还有其他伤员要负责。“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别吵着其他人休息。”
接着，他又开始研磨草药了。
医生队伍里并非没有可以治疗伤口的药膏，而且它们早就制备好了放在驮马身上的行囊里。寻常的伤口倒是可以使用，不过这一次的病人里有不少是被狼牙划伤的。
狼牙有毒，普通药膏治疗后也常常发生溃烂，然后旧伤复发。这些佣兵大多数不会被商队赶走，所以还是需要特殊的药膏避免溃烂的发生，以免给商队增添负担。而这种药膏很容易变质，即使是在冬天，医生们只能选择现配，或是用一些更直接的手段——烙铁。
那些会被赶走，难以形成战斗力的佣兵大都是享受烙铁的待遇。可想而知，他们的冒险生涯结束了，之后只能找个正经差事，或像亚什那样做点简单任务谋生了。
亚什。
佣兵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不过马文还是慷慨地履行了承诺。在得到年轻村长的承诺之后，亚什就一股脑地想着怎么带着维斯一起离开乔克村了。
他得想办法让商队帮忙隐藏维斯的身份。
而他和商人威格利提供的办法就是让维斯加入商队的医疗，避开乔克村民的视线悄悄离开。
皇帝陛下前几年就发布了命令，医疗队与卫生队必须戴着面罩出行，防止感染，维斯可以凭此隐藏自己的脸。
伊文就是维斯，乔克村的狼崽。
他今天治疗了几个乔克村民，他们都没认出来面前这个瑟里斯人就是臭名昭著的狼崽。
时至黄昏，伊文也迎来了最后一个病人。
那是个比伊文稍矮一点的壮汉，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铁匠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