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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黄雀(上)

柴田其实不能算作是个军事人员,在井上公馆里一直担任的是干事工作。

  他原本认为自己在中国一定会做出一番大事。

  只是来了上海之后,在公馆里至今只能算是个上传下达的幕僚。

  井上实在太过强势和跋扈,大权独揽之下连手下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头管脚。硬生生把一个半官方间谍机构,经营成了一个准军事组织。

  一直以来井上对自己都有着严苛的要求,这样的一个人,对部下也就有着更高的标准。

  公馆里井上先生动辄对他们训斥打骂,作为下属所有人都完全无条件接受。对这些狂热的右翼分子来说,帝国等级观念早已沁入了骨髓。

  柴田他们最害怕的是被遣送回国。

  那样的耻辱没有人可以承受。倘若真的发生了,与其那样没有脸面丧失尊严的回到家乡,还不如在船上剖腹自杀,

  这次行动他是第一次被派出独当一面,负责行动指挥。身边是他们在中国培养的奴才常林青。

  此时铁轨上的白俄已经被他们解决的差不多了。只有不多的几个侥幸钻进了车厢下的铁轨,进行着徒劳的抵抗。

  柴田之所以没下令集火迅速解决,只是因为担心子弹打穿罐体造成毒气泄露,给自己这方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虽然此行任务就是摧毁车体,但完整的计划不是这样。

  这趟列车绝对不能越过国境!

  压力来自于井上先生莫斯科那边的朋友,所以这是一项必须达成的目标任务。

  无论有多么不满,柴田对井上的佩服都是发自内心的。

  日俄两国之间关系如此紧张、甚至敌对,井上在那边的高层还有着如此特殊的关系来运作这样的计划。

  倘若不是出现了一些意外,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早就圆满结束了。

  这趟列车显然见不得光。

  柴田不清楚是怎么从莫斯科运出来的,只是既然出来了,就决定不能再运回去,否则后果将十分严重。

  这些白俄要拦截列车的消息,是他们的情报人员无意中获取的。就在他们侦测行动路线,布置在哪里动手时,公馆放出去的特工发现了他们的异动。

  他们的特工出去执行任务时都是化妆侦查,有的伪装成拾荒者,有的扮成走街串巷的游商货郎,和中国当地人无异。

  而这些白俄,虽然也遮挡了面孔,只是相貌太过特殊,在铁路沿线的活动刚一开始就被发现。

  原本公馆特工出去也是执行和白俄相同的任务,率先发现他们的动向后,经过两天的秘密跟踪,公馆里才大致获取了他们的行动方案和目的。

  然后在井上先生的布置下,先是拿下了他们的先遣人员,柴田才带着手下守株待兔在这里进行了埋伏。

  行动目前为止非常顺利。

  胜利的感觉总是让人非常舒适。尤其是这次行动,不由得让柴田想起中国的一个典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

  把白俄当成螳螂捕食的感觉让他非常愉快,特别是柴田的家族里就有参加过日俄战争而战死的家人。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此时的柴田有了一种他在中国,用自己的方式为帝国和家族复仇的快感。

  “常桑,你的人可以从对面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出来了。”

  柴田对着身边的常林青命令道。

  “呃……是!”

  常林青很不情愿,只是也没办法。

  剩下的几个白俄,正躲在铁轨下苟延残喘,位置非常隐蔽。虽然对他们造不成什么伤害,只是这边在忌惮罐车的情况下,也很难威胁到他们。

  所以天杀的日本人让他的手下,绕到另一边的铁轨发起冲锋,将剩下的几个白俄从车厢底下把他们赶出来。

  经过上次公共租界对公馆的突袭,这些日本人在上海的人手折损不少。所以这次行动,日本人只来了十个,其中还包括柴田。

  剩下的二十多人,都是他手下的黄道会兄弟。

  北站仓库行动失败后,常林青带着手下去和井上见面,以推卸责任。井上隐在内堂,听了外屋他几个手下的现场描述后,最后什么都没说,这事就算过去了。

  常林青原本是做着万一井上不满意,让那几个手下当替罪羊的打算,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常林青高兴地带着人回去之后,几个手下却对他表达了不满。日本人的内讧差点让他们完蛋,而且都嫌赏银太少,这种卖命的事情以后不想做了。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刺头,常林青自然有一套帮会规矩分分钟教他们做人。

  只是这次一下跳出来八个,而且都算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无奈之下他也只有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安抚了事。

  “动手吧!”

  柴田看常林青还没有行动,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趟列车一定要在中国境内炸毁,而且还要在江南地带进行。

  这里人烟密集,素来是中国江南的粮仓,就算人员损失有限,造成庄稼绝收对中国国力的破坏也会非常巨大。

  在柴田的催促之下常林青只能带着两个人从隐蔽的位置出来,从车尾绕到另一侧的铁轨,吩咐之前到达的手下准备进攻。

  早已归队的石根宝此时正和几个老伙计隐藏在草丛里。看到常林青过来,他们几个互相对了下眼神,心里作着打算。

  那天晚上他们从仓库里出来没多久就在芦苇荡里被拦下了。

  拦下他们的人来历非常神秘,虽然对他们态度还算不错,只是说耽误一点时间和他们聊聊。但石根宝他们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如有形质,让他们起不了反抗的心思。

  这就像是四马路上的野鸡碰到了书寓里的先生,完全兴不起相比的念头。

  那帮人里一个叫老广东的人,先是跟他们讲了讲做人的道理,然后又问他们还是不是个中国人,跟着常林青做这些事,晚上睡得着吗?

  还没等石根宝开口,他身边的几个伙计都说了睡不好。这事以前没办法互相打听,现在石根宝才知道睡不好的不光是他一个人。

  接下来的事情,石根宝不愿回忆。

  总之在经过一番羞愧和惊惧之后,他们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跑路。反而是照着老广东的意思,回了黄道会,把对好的说辞和常林青说了一通。

  让他高兴的是,他觉得老广东比他的洋师傅吴腊月好使,从此之后他顿顿吃得香,夜夜睡得着。

  甚至连出门走路也比以前腰杆子硬多了,活了40岁,直到这几天才觉得自己像是个人。

  常林青过来让他们动手,哥几个自然不能含糊。杀这几个白俄在石根宝他们看来,简直是为民除害。

  钻在铁轨下面的几个白俄两面受敌,正在眼睁睁地等死。如果这边愿意纳降,他们恐怕早就把枪丢出来了。

  只不过这次日本人的意思是一个不留。留着这几个老毛子一点用处没有,连先前投降接应的白俄,开打后一回去就被杀了。

  原本日本人不知道车里装着黄金,现在已经知道了,投降的先遣白俄自己招的。否则的话,他们不会等到开了罐子以后再动手。

  石根宝他们虽然是流氓出身,不懂什么强攻战术,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江湖套路和智慧。

  出发前他们每人兜里都装着不少铁蒺藜。

  这时他们从隐蔽的道沟里钻出来,冲着铁轨一人往里面扔了几把进去,这下里面的白俄趴在下面别说转身,连动弹都非常困难。

  很快,一个白俄从道轨里扔出手枪,嘴里叽叽哇哇说着俄语,大概是要投降。就在他钻出来以后,石根宝刚要开枪,却被常林青阻止了。

  先出来的白俄站在罐车前举着手,起先铁路两边没人对他开枪也没人和他说话。过了一会,日本人里才有会俄语的,让他们都出来,缴枪不杀。

  接着陆陆续续从车底下爬出四个白俄,都扔掉了武器,举着双手站成一排。这五个侥幸活到现在的人里,没有蒙索洛夫。

  号称伯爵、称霸法租界的蒙索洛夫因为一念之差、一时的贪念,不久前还在霞飞路上风光无限。

  因为贪婪的野心,最终造成了今天的悲催局面。

  他所有的手下,现在只剩下这几个举着双手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

  而他自己在第二轮攻击时就身中数弹,死在了最后一节黄金罐车前。

  直到临死前他还大声用俄语说着愿意投降,愿意交出车里的黄金。

  只是日本人哪里会管他那么多?都这个时候了还需要他同意?

  只要蒙索洛夫他们都死了,还有谁会来和他们抢东西?

  负责指挥的柴田当然是认识他的,不止一次和他做过情报交易。只是他对蒙索洛夫目前在法租界的状况同样非常清楚。

  在日本人眼里,一个没有价值的所谓白俄贵族,并不比那些支那猪高贵多少。

  曾经在法租界霞飞路一带显赫一时、靠着欺凌白俄同胞起家,在法租界拥有多处产业和洋房的蒙索洛夫伯爵——最终横死在他亲自定下的夺宝之地。

  仰面倒地的蒙索洛夫原本蓝灰色的眼珠此时变成了死灰。

  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曾经有过的贪念、惊恐和后悔都不复存在,血迹斑斑的尸体上布满了枪眼。

  目前为止,在这趟列车前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就连蒙索洛夫不久前也曾经在这趟车前,意气风发地亲自下令杀了不少人。

  今天只是轮到他自己了。

  而那个挑起所有一切的莫洛科夫却还活着,不愧被叫做好运小子……

①书寓:解放前,SH滩高级妓女称为书寓,也就是旧中国最高档次妓女的称谓。SH人称这类妓女为词史、先生、倌人。她们的门上或门旁标明“xxx书寓“。自由身的住家书寓,要是有了意中人,可以组成临时夫妻,此间不再接客.等分手后可再琵琶别抱。SH高级妓女一般是苏州人,要跻身书寓必须学一口吴侬软语,才可以,否则根本不行。②,书寓以下有长三,幺二,花烟间,台基,咸肉庄,野鸡,淌排,还有一种钉棚是最低等妓女.。③,老SH的四马路是现在的福州路。相当于旧BJ的八大胡同”。解放前是知书达理的高级妓女集中的地方和住所,也有路边站街上的应召女,俗称野鸡或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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