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黑狱十八重天
冥府大狱，那是一座被灰色风暴包裹的灰色锥形高塔。塔底的关塞上守备森严，阴鬼军卫列队巡逻，他们所经之处阴风阵阵，铁蹄踏出的噪声锵锵入耳，震得人胆寒。
这座大狱的地底还有另一座监狱，地面和地底完全是两个颠倒的尖锥，也像是一个菱形插进地里。
越深，即越接近地底的尖端，狱中的空间也随之变小。因此关押在最深处的无不都是极强极恶的囚犯。
地底黑狱共有十八重天，最底层是十八重天，地面一重天。从低到高，每一重天的戍卫强度和数量都在增加，底狱有传闻中的冥府最强，黑阎典狱长亲自驻守，号称是无可破之坚牢。
一个阴鬼军士停步，扶着城墙望向远处，幽蓝的眼瞳眨了眨，像是在确认刚才所见却一闪而逝的东西。他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当下立即转身欲向长官汇报。下一秒，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他的喉咙，匕首的柄手尾端镶有一颗乌黑砂石，石头迸发光芒，如同死亡预兆。军士顿时动弹不得，因为他的全身已经开始溃烂，皮肤如同淤泥碎石般落地。
赶来的众军士惶恐地注视着眼前的尸水，瞪大眼睛。他们虽然是令地上生灵恐惧的阴鬼，但再面临未知危险时，也同样会感到惧怕。
“通知各要塞的守卫长官，有人入侵大狱。”一名守卫长摸样身穿铠甲的阴鬼发出阴冷的声音吩咐周围众军士。然而正当他话音刚落，那柄索命的匕首再次找上门。
“长官······”阴鬼军士纷纷退开，他们面前是倒下长官正在腐化的尸骸。前一刻还在说话的长官此时成了一滩腐水，死亡的恐惧彻底蔓延开来。
一个阴鬼注意到，刚才插进长官后颈的匕首竟凭空消失，正四下观察着入侵者可能埋伏的位置，突然间感到眼前一黑，身体随即慢慢地溶解。
“快······离开这里。”
那名阴鬼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警告。
不少阴鬼急忙跑去通报自己的长官，而那些坚守本职留在原地的，很快也被入侵者尽数处理干净了。
无形无踪的杀手，让恐怖的阴鬼都感到万分恐惧。
围着紫色围巾的男子凌空降下，蹲在城墙上，望着一地的尸水笑了笑。
“传闻中牢不可破的大狱就这点防守？怪不得让那小子溜进去了。”
他高高跃起，身形快速模糊成残影，几个瞬闪间便穿过原本守卫森严的外围城墙，从一个窗口翻进了冥府大狱。
此时此刻，正在冥府中迷路的刘沫，对已经潜入前来杀死自己的杀手全然不知。他之所以选择冥府大狱作为躲藏点，是来自小神的提议。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现在冥府大乱，守卫和魔帝的走狗们杀的不可开交，正是我们溜走的好机会。不过首先先躲过第一波来杀你的人，逃到大狱里躲起来。如果他们跟过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用生死簿完成转生，刘沫就无法离开冥府。是死是活如今都要耗在这里了，不如闹他个底朝天，冲出生天。
“宿主有什么打算？”小神问。
“不清楚这里头有什么，总之先躲进去。”刘沫穿梭在无数横梁阴影底下，躲避着下方偶尔出现的守卫。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刘沫总觉得守卫并不算多，无论是门口还是里面的一些重要甬道，甚至有无人驻守的情况。
“守卫都被调出去了么？”刘沫盯着下方一队朝外走去的守卫，轻声道。
“多半是来杀你的人正在入侵，人手不够所以调走了里面的守备。”小神分析道。
“那我们岂不是有机可乘。”刘沫大喜，正准备穿过横梁缝隙顺着崎岖的墙壁通过甬道，忽然被实体化的小神拉住。
“你干啥啊？”
“再往前就是底狱的入口了，里面等着你的都是强大的重兵和重犯，看着宿主你白白送死前我姑且还是负责问一句，你有什么计划么？”小神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问。
“哼，谁会无端去送死，我刘沫可是要活到最后的人。”
“说人话！”
“好好。”刘沫被小神这一声吼回原型，接着解释起来。“我现在可以说是手无寸铁，既然难免要和魔帝的人交手，自然少不了别人的援助。”
“宿主的意思是······”小神低吟道，颦蹙间仿佛有灵感涌出，随即美目一亮，明白了刘沫想法。
“你说过了，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实力强劲的家伙，把他们放出来，他们应该会很感激我吧。”刘沫嘿嘿一笑道。
“我觉得他们倒是很有可能把你宰了然后自己溜走。”小神耸耸肩。“毕竟恩情这种东西对那些在黑狱里呆了上百年的家伙而言算不了什么，若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就会把你当空气，即便是解放他们的人。而且，你怎么把他们放出来？”
刘沫点点头，自己现在拿不出任何有份量的东西申请援手。承诺这种东西在这种地方太靠不住，前一秒刚答应做打手，后一秒放出来后翻脸不认人极有可能。况且，自己还没有找到打开监狱大门的办法。
不一定，还没到路绝的时候，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刘沫拿出石符，小神却失望地摇摇头。
“我就知道宿主你要这么做。的确很多强者都认识神王的字印，光凭气息也能辨别真伪。但关键是，他们不一定会因为神王而去帮你。强者都是傲慢的，拿不出有说服力的东西，都不足以吸引他们。”小神建议道。
“这时候不能过度相信神王的威名。”小神见刘沫无动于衷，又加了句。
“我不是相信神王，我是相信自己。”
小神听着一愣，她完全没想到刘沫会这么说。这个宿主，貌似格外地有自信。
“我会说服愿意跟来的人，不过既然要闹大，那么仅仅这点人是不够的。”刘沫嘴角扬起一个坏笑。
小神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禁一脸忧虑。
太疯狂了。
这是要把冥府闹翻天的节奏啊。
不过换而言之，这也是目前较为可行的方法。要想活着转生，对于走投无路的刘沫来说绝非易事。
······
······
十八重天的地狱中，混沌幽暗，少许有光的地方投下片片阴影，便更显得此地的朽败和阴冷。
老人闭目坐在石台上，身外笼罩着一层薄雾，气息弥漫，如同真人入定。
上方裂缝射下一束亮光，映亮了石台，空气中满是尘埃漂浮，一些飘进老人的身体后，再从另一边穿出。
老人既是无形的魂魄，有仿若有形。他独自打定在此，像是毫不顾忌时间之久，一股悠悠苍然之态默然而生。
“老段，老段！”
石台后方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模样显得很狼狈。他冲着老人喊了几声，见前者不应，便挠了挠头走上前，用力拍拍老人的肩膀。顿时，一道真气爆出，直刺向男人的眉心，老人显然恼怒了。
眼看额头上要开个洞，男人却不慌不忙地站着，似乎光这么站着就能化解那道真气。
然而他确实做到了。男人身体里爆发出一圈小范围气浪，竟生生撕碎了老人发出的那股子真气，寸芒之间化险为夷。
“年轻人心浮气躁，怎能熬得住漫长的等待？”老人终于开口，然而说的话像是在训诫男人。“哪天等你有了要报的仇，只怕因为按不住性子而丧了命。”
“我的仇早报了，死之前那点力够我下手了。”男人冷哼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不把那当回事。“但是，我和天下所有毒妇结下的仇，恐怕报不完啊。”
“关在这种地方，如何报的了仇？”老人问，眼睛始终闭着，身后的男人却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穿。
“我以为咱们都是在等机会，等哪天干翻外面那个传闻最强的家伙，把自己的名字往转生簿上写。不过现在看来，关在这里的人中还有自己不愿意出去的。”男人望着老人的背影，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收敛表情。
“不，我和你一样，都是在等机会，只不过我们等待的东西不一样。时机未到，我出去没意义。”老人道。
男人一惊，觉得老人顿时变得深不可测。刚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这老头被关了数千年之久，性格多半变得扭曲，但没想到还挺平易近人，和自己有说有笑。熟络之后听老人讲了些千年前的往事，大多都是和仇家有关，却也不明说。男人渐渐认识了老人，但从头到尾都没仔细揣摩其真正的心思。
如今，男人才发现，自己来的这几年仅仅知道冰山一角，老人数千年沉积下来的底蕴，绝对超过他的想象。
“你，到底要向谁复仇······”
男人刚开口，话还凝在空中就被监狱铁栏打开的声音打断。他回头望去，这座大狱的主人，黑阎典狱长站在门边，乌金色的面罩遮住面部，因此很难察觉他的视线。
男人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门边高大的典狱长，过了会终于忍不住对付了句客套。
“哟，典狱长闲来没事，作客十八重天底啊。”
“从外头来了位客人，有些棘手，我们正在处理。若必要的话，也许还请两位帮忙。”面罩下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通过呼吸管道发出的。
男人一听，眉毛往上抖了抖，接着开口，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堂堂冥府第一黑阎典狱长还需要帮手，难以置信啊，更别提请的人是两个没有肉体的灵魂。我们很乐意效劳，但也请别有意为难。”
“你们作为魂魄能被关押在十八重天底狱，说明的确有这个资格和威胁。”典狱长继续说道，他很清楚男人想要趁机提条件，毕竟这种机会不多。
男人耸耸肩，表示愿意听下去。
“当然，如果届时你们肯愿意协助，我会和阎罗王汇报，争取给你们缩减足够的刑期，然后合法转生。”
“喂，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不要你们那狗屁减刑。你去和阎王说清楚，告诉他封道凝下辈子要做男人，别给我整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老子纯爷们！”
名叫封道凝的男人大声嚷嚷起来，典狱长听他说完，一时沉默，想不出什么接上去，于是琢磨着先答应下来。
“好，如果这是你的条件，我答应帮你申请。”
典狱长转向老人，没有先开口。两人对话的时候，石台上的老人毫无声响，甚至连气息都隐蔽得很好，完全不理睬典狱长说的内容，似乎没有兴趣。
“段尧老先生？”典狱长开口。
名叫段尧的老人结束打定，收回内气，其魂魄的形态和颜色似乎充盈不少。他从石台上下来，扭动全身关节，一时间，整个监狱内劈里啪啦作响。
“入侵者的目的是什么？”段尧问。
“我们正在查明，目前看来不是来救人的。”典狱长如实说道，气氛忽然变得古怪，仿佛这个老人才是这座大狱真正的主宰，典狱长不过是个汇报情报的副官。
“外面很乱，阎罗王府情况危急，似乎有人叛变。”典狱长补充道。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们，不怕我们趁乱逃出去？”封道凝觉得自己很没有存在感，忍不住问。
典狱长面罩转向他，停顿一秒不到，然后又偏了过去。
“小鬼，老实说，我还真不怕你逃出去，因为你和其他人一样，过不了我四招。”典狱长说，声音平淡。“然而对真正的强者来说，监狱这种地方是留不住的。他若是想出去，一百重天都拦不住。”
封道凝脸上慢慢现出惊异，瞳孔微缩。再看向段尧，发觉老人没有转过身来，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像是能透过那片黑暗看到他想看到的。
封道凝暗暗咂舌，原来自己先前随口说的话，竟然是事实。自己身边，一直住着个老怪物的魂魄！
“这场混乱和那个人有关，叛乱者和入侵者皆是那个人的爪牙，虽然不清楚为何，但足以让老夫兴奋一阵子了。”
段尧忽然开口，声音铿锵有力，像是重获至宝的兴奋。
“老先生看到了什么？”典狱长上前一步，询问道。其实不光是他，狱中很多人都有相同的疑问，段尧似乎经常能从冥冥虚空中看到什么，即便他面对的只是一面墙。不知道这一次，他又看到了什么和这场混乱有关的事物。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老人耐住千万年的黑暗，封闭自己的心灵，在死后将魂魄沉寂于此地。又是什么，能让他忽然如获新生，内心充满悸动？
段尧转过身来，直视典狱长，身上一股惊人的气息如潮水淹没大地，惊得封道凝退后一步。
“如果需要我会出手帮忙，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