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书信
度云山位于度信州西北面,属于葱岭西麓分支山脉。这里地形曲折,山道蜿蜒,行人进山后常常会遇到无路可走的情况。
汉元790年3月2日,荒山寂寂,夜幕沉沉,林间宿鸟无声,只有寒风掠过林梢瑟瑟作响。此时在度云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山沟里却透出点点亮光,远处望去似繁星点点,又如汇集一起的群群萤火虫。
在近处看,原来是雪地上生着一堆堆篝火。每堆篝火前都侧卧着几名骑士,人不解甲,武器随身携带,有的倚靠着粗大的树根,有的睡在拣来的树枝上,身下铺着皮毯。午夜的荒山刮着刺骨的寒风,但骑士们都疲倦地睡着了,没有一人醒来,只是偶尔有人翻动一下身子,偶尔有一两名伤员发出微微的呻吟。
离火堆很远的地方似乎有黑影在晃动,仔细看是一群群的战马,它们身上的马鞍都没有卸去,只把肚带松了松,它们也终于轻松了一些。有的马正在啃着身前的干草,有的马却用蹄子撅着地上的积雪,只要刨出了干黄的草根,便低下头连根拔起,美美地大嚼一通。
树林一处背风的地方也燃着一堆篝火,这堆篝火前却坐着几人,正在轻声地讨论着什么事,他们正是张锐和张锐营的几位连长。
2月21日,张锐率部成功地袭击了突忽人的铁骑营后,没有停留。他们昼夜兼程,疾行三百余里,达到了新罗的北部,而后隐藏在一处山谷内修整。不久高朔所部也到达此地,全军汇合。
汇合后,张锐营还剩下骑士五百八十人,其中伤员六十七人。日夜不休地疾行之后,骑士们都已疲惫不堪,于是张锐下令部队就地修整一晚。骑士们睡下后,张锐又亲自带着几位营部的骑士,挨个儿帮受伤的骑士洗伤、上药、包扎,整整忙了大半夜。
张锐一边为骑士疗伤,一边跟受伤的骑士交谈。询问他们的家乡,了解他们的家家庭背景,聊他们的父兄子女,真挚诚恳之情溢于言表,恳切可亲的态度,既似朋友,又似兄长。。对于情绪低落的伤员,张锐告诉他们近期收到的汉军胜利的消息,鼓舞他们的士气,增强他们的信心。
第二日,张锐带着部队继续北行,按他的预想,他准备带着部队穿越西部大草原,回到乌孙州。进了西部草原后,张锐不打算在那儿进行打粮行动,能避免战斗就尽量避免。所以在进入草原之前,张锐必须要组织人手,去附近的村庄打粮。
打粮行动持续了五六天的时间,张锐派了两个连注意柳城方向的动静。可是一连数日,柳城方向却没有见到一兵一卒追来。甚至连周围府县的少量的留守部队,也没有派人来追剿过自己,他们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恣意妄为吗?
突忽毫无还击反应的奇怪现象,张锐觉得不可思议,但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柳城下的示威举动,已经让突忽人坐立不安,而采取的调虎离山之计又让突忽人遭受重创,使他们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铁骑营全军覆没,更加叫突忽人切齿痛恨。张锐探知,柳城附近至少还有几千突忽轻骑兵,他们的兵力远远超过自己部队的兵力,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追击自己呢?
答案终于在昨日夜晚揭晓。杜晗连在出去巡查时,途中遭遇一队突忽骑兵。大约五六十人,他们远远不是杜晗连的对手。不到十余分钟,杜晗连就全歼了这股突忽骑兵,并且抓住了四个受伤的突忽骑兵。
杜晗连的骑士在打扫战场时,从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收出了一封书信。这份书信是从楚河营垒送往柳城,递交汗王的奏折。杜晗猜想此事重大,于是匆匆将突忽人的俘虏和未启封的书信送到了张锐的手中。
张锐打开书信,发现是突忽汗国丞相阿巴贡呈递的奏折。阿巴贡不就是高照山吗?原来是他在楚河前线指挥这次战役。当初张锐刚到突忽战场就被派往敌后执行侦查任务,完全不知道高照山就是突忽指挥葱岭战役的最高指挥官。
此刻,张锐突然得知和自己交手的原来是老同窗、老朋友时,心里顿时感概万千。自己让他损失了几千骑兵,他也截断了自己的后路,让自己身陷险境。两人各有所得,各有所失,算是打了个平手。
在张锐的印象里,高照山是一个性格沉稳,心思缜密,颇有城府之人,遇到这样的一个对手,张锐也感到不易对付,心里去意更加急迫。现在是高照山腾不出时间,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对付自己。一旦前方战事结束,以高照山的心机和智慧,自己的这点计谋恐怕都会被他看破。如果自己再稍有失误,难免落入他的手里,还是抓紧时机,走为上策。
再细看书信上的内容,只见高照山写道:“父汗圣体万安,儿臣跪启陈奏:儿臣奉命讨贼,已一月有余。前父汗圣断之策,儿臣均按部行事。汉军主力皆汇于楚河一线。伊利元帅攻西海州始,汉军方知中计,欲退兵救之,特安达元帅率部追击阻截。
“2月26日特安达所部于柏寒城堡南三十里沙林地区与汉军展开一次会战。我方参战人数为特安达元帅所部三十五万人马,敌方系汉彪骑军指挥官司马逸率领的十一万汉军。双方激战一日,不分胜负。
“此番会战,我军奋勇杀敌,致使敌寇损失惨重。此战中我军击毙汉军三万余人,击伤三四万。斩汉军将官三人,校官二十七人其余尉官不计其数,大涨我军威风。
“不过汉军悍勇,我方为国捐躯者也达五万余人,另受伤者两万余,此外还有数千人下落不明。此战中我军将官身前士卒,奋勇向前。托克、维尔、阿尔塔、卡斯将军皆为国尽忠,战死沙场。
“儿臣乞父汗下旨,大力表彰诸将功绩,追授诸将功勋。他们家中老人幼子无靠者,望父汗每月给予补贴,直到家中老人去世,儿女成人为止。其余阵亡将士也应得到一定的补偿,此事或父汗圣断,或等儿臣回朝再议,总之应做到功有所赏,亡有所偿。如此这般,我军将士人心可用。
“会战之未,特安达元帅主动后撤至班迪山口驻防,汉军则退至柏寒城堡驻守。儿臣恐特安达元帅兵力不足,故亲率第十军团前往接应。此战我军虽伤亡较大,但致使汉军实力大损,再无力余力驰援西海州战事。
“此前儿臣一直有所忧虑,多伊利元帅所部除十万人是我军正规军团外,其余皆是农兵临时编制而成。一旦遭遇汉帝国正规师团,这些农兵军团后果不堪设想。现既已解除忧患,多伊利元帅将便能顺利的完成既定目标。望父汗多关注西海州战役进程,督促多伊利元帅务必在春播前彻底占领西海州。
“另儿臣欲乞父汗恩准战役之后,我军能有修整时日。儿臣认为,今年年底和明年年初的进攻计划应适当延后。一则,新得西海州,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接手。二则,此次参加葱岭地区作战的四十万军队皆是我们的主力部队。沙林会战中我军损伤近十万,各军团也需要有时间重新整编。所以,儿臣认为后年年底时再行动也不迟。
“父汗看此奏时,儿臣已到班迪山口与特安达元帅合兵一处。儿臣定将汉军死死的拖在柏寒城堡附近,直至西海州战事结束为止。儿臣谨具折,伏乞圣恩垂鉴。谨奏。”
张锐看完此信后,大惊失色。原来突忽人在葱岭地区玩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发动这次战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夺取西海州。他们使用了几乎全部的主力来吸引汉军,难怪总部的将军们都上了当。
农兵军团,这是张锐第一次看见这个词组。张锐知道在圣祖之前的中国历史上,这种农事耕地,闲时为兵的征兵方式是随处可见的。那时各方领主在农闲的时期,将自己领地里的农民集中起来,简单的武装一下,就带出去抢夺一番。这样的征兵方式,领主们不需要多少钱就能招集军队,抢夺来的财物就分配一些给这些农兵充当军饷。
这样的征兵方式在圣祖以后,被大汉帝国淘汰。其实早在圣祖发家时期,圣祖就下令在自己领地内实行军农分家政策。首次提出了职业军人的称呼。参加军队就是从事一种职业,军人在军队里,可以拿到养家糊口的工资,立功还有额外的奖赏,退役时还有一笔退役金,就是自己不幸阵亡,家中的老少也能得到补偿。
圣祖就是用这种职业征兵方式,征集了三万人的部队。就是这三万军队,在圣祖初期时南征西讨取得无数辉煌的战绩,他们打败了数十万的地方军阀的农兵。使得当时的诸侯,对圣祖这数万人的战斗力深为忌惮。
而圣祖也是到了准备北伐之时,才扩充了自己的部队人数。汉帝国再次中兴立国之后,圣祖专门制定了法规来保证军人的权利。军人在汉帝国有非常高的荣誉地位,他们可以以战功授爵,从而进入贵族阶层。朝廷也制定了许多具体的优惠政策,军人的子女可以免费上学,军人家中田税比普通的人户低,军人家中开的商号所交的税率也比普通商人低等等。
汉帝国有庞大的新州作为基础,可以实行如此的优军政策。世界上除了汉帝国,放眼各国,无一家的优军政策可以和汉帝国一较高下。富如罗马帝国这样的强大国家对待军人的优惠政策,也远远不及汉帝国。
正是因为汉帝国制定了广泛的优军政策,大汉民众中有许多人想加入帝国军队。汉帝国数百年来没有为缺乏兵源发过愁,每年汉帝国的甲等军团新收的每名士兵都是从千百名预备役中精挑细选而出,兵源素质之好不言而喻。有了优秀的兵源做保证,汉帝国正规军的作战能力之强也不难解释。
汉帝国自圣祖起就实行的精兵之道,是大汉帝国立国的基础。汉帝国幅员辽阔,仅仅拥有百万正规军。其中只有十个甲等主力作战军团,作战人数不过五十万人。后来因第九军团撤编,现在仅仅九个军团四十五万人。
这样少数的军队,保卫一个国土面积辽阔的国家,对于其他国家是不可想象的,也是不可理解的。如单于国,国土面积只不过是汉帝国的百分之一,人口数量也比汉帝国少得多,可单于国号称拥有三百万军队和四百万预备役,军队数量之多连他的邻居罗马帝国也达不到。可是以战斗力来比较,单于国与罗马帝国军队相比就相差甚远,更不要说与汉帝国的军队相比。
也正是如此,汉帝国数百年来,何时用过农兵?又何时将农兵放在眼中?现在突忽人却使用了农兵作战,而且取得了成功。这些农兵虽然装备并不精良,训练也不完善,也不具备强大的战斗力,可是最为突出的优点在于,不用多少钱就能编制成军,人数也特别多。突忽人的农兵已经多得让汉军无法同时应付他们攻击,正是这些平日汉军根本不屑一顾的兵种,却偏偏让汉军吃了大亏。
张锐心想,突忽现在是在搞全民皆兵的方式,若要彻底平定突忽叛乱,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转而又想到,按高照山信上所写,沙林之战是以平局收场。可是如果突忽军队没有战败,高照山又何必亲自带队去支援班迪山口呢?
张锐想到这里,立即命令手下审讯。开始四个突忽人都不回答,张锐命令手下使用各种酷刑轮番上阵,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一名突忽俘虏不堪忍受折磨而招供了。
原来,这些俘虏都是参加过沙林会战的突忽第一骑兵师二团。据他交待,沙林会战当日从上午十点开战到傍晚六点时,双方一直互有损伤战成平手,眼看着当日的战事就快以平局结束。
可是傍晚七点过时,战场情况风云突变。一股汉骑兵突然出现在中央战场突忽人阵地后方,他们突袭了几处突忽人的重型武器阵地和一两个强弩营。他们的突袭造成了突忽人的远程武器攻击基本瘫痪,加上前方汉军关键时投入了重骑兵冲击突忽人的步军队列,致使突忽人的中央战场全线崩溃。
突忽军中央战场指挥官阿尔塔为了给自己后方的特安达元帅争取逃离的时间,带着数千亲兵死战不退,最后被汉军击毙。阿尔塔的最后一博也起到了关键作用,不仅使特安达元帅安全撤离,而且拖延了时间,汉军将其消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暗阻挡了汉军的视线,汉军难以分辨出突忽军的具体方位,无奈只能向后撤离。
据这名俘虏说,当特安达元帅听说中央战场崩溃的时候,拔出刀来就要自杀,被部下眼明手快救了下来,随后在将士们的保护下匆忙逃离中军大本营阵地。黑夜中,特安达带着亲兵和剩余骑兵历尽数次险情,终于找到了乌斯和卡度的数万主力,特安达元帅感叹道:“黑夜挽救了我们!黑夜拯救了我们的部队!”说罢,带着这些人匆匆退往班迪山口营垒。
第二天,突忽人的残兵陆续返回,特安达清点了一番,发现能作战的士卒只剩二十万人左右。数名军团长阵亡,校尉级军官更是死伤惨重,部队一时无人整备,士卒也找不到自己部队所在位置,惊恐、疲惫、绝望交织在一起,哭声不绝。
特安达见士卒士气皆无,唯恐汉军趁机前来进攻。他知道,靠这些士卒能不能守得住班迪山口很是问题。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能向后方的阿巴贡求援。
今日被杜晗所部俘获的这些突忽骑兵,便是特安达派遣到楚河营垒向阿巴贡求援的信使,阿巴贡看完特安达的信后,当天就率领第十军团赶往班迪山口。临出发时,阿巴贡又命令他们将自己的一封书信送到柳城交给汗王。不料在半路遇到杜晗所部被一网打尽。
张锐听完俘虏的供述后,将他说的情况又整理了一番,心里隐隐升起一些想法。为了慎重起见,张锐又细致地向那名俘虏打听了许多事情,那名俘虏既已招供,也不再隐瞒,对张锐所问之事一一据实回答。张锐一边听着那名俘虏的回答,一边在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个计划能否实施呢?倘若实施,其中的危险非常大,稍有不慎眼下这几百人会全军覆灭;倘若不去做,又将错失良机,终身后悔。一时间,张锐踌躇不定,难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