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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心学

丁樘跟着胡居仁,二人一路去了。等到了胡居仁休息的小轩,胡居仁自炭火上取下铜皮壶,倒了一杯茶。又道:“若是渴了,你可自己倒一杯。”

  丁樘那里有心情喝茶,便道:“老师客气了,学生便不喝茶了。老师唤我何事?”

  胡居仁呷了一口茶,道:“我将你唤来,是想问问,为何你不与其他人一起讨论啊?”

  丁樘听此,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胡居仁道:“可是自觉格格不入难以与这些孩子相处甚欢?”

  丁樘点了点头,道:“我虽看似与他们同龄,却是实打实地说不到一起去的。”

  胡居仁点了点头,道:“老夫懂了,却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这样吧,你我之间单独授课。至于那些孩子们,你便帮我教授一些字词,你看这样可好?”

  这是选班干了?丁樘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老师吩咐,学生谨从。”

  见胡居仁又开始喝茶,丁樘试探着问道:“老师先忙,我去用午饭了。”

  “且慢。”

  丁樘脚步一顿,回身道:“老师还有何吩咐?”

  胡居仁道:“我访查之时,听你与人说起了列御寇(列子)之说?”

  丁樘眉头一皱,自己差点忘了,两小儿辩日是出自《列子》的故事,典型的东周抹黑对手的舆论战手笔。胡居仁这是怪自己去学黄老庄列的道家之说?或是怪自己用别家学说抹黑孔子?

  不去想太多,丁樘道:“是。老师都听见了?”

  胡居仁点了点头道:“在你与刘靖元交谈时我就在了,听你说了一会,倒是有些意思。”

  丁樘闻言,有些意外,胡居仁身为大儒,难道对此没有什么反对?

  胡居仁接着道:“你所说的那些,皆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哪里听来的?”

  丁樘在心里考虑着胡居仁问此话的用意,口中问道:“老师说的是那则故事么?我是从书中读来的。”

  “明知故问,我问的是你对于其的解释。譬如日头与房屋树木对照便显得大,与中天对比便显得小。这也是书中所说?”

  丁樘见含混不过去,便厚着脸皮答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总觉得日头便在那里,怎会忽大忽小呢?所以我便用了些心去想这些问题。后来我看到车轮装在车上,与靠在墙角看上去有些差异,这便想出了这个原因。”

  胡居仁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总之他点了点头,道:“你也是有心了,世间之事,若用心去格,总也能格出道理。你能自太阳大小之中,格出这门物理,可见也算聪慧。”

  丁樘挠了挠脑袋,他记得后来王阳明还格了竹子,什么也没有格出来,还格出了毛病,从此弃理从心,开创出了另一条道路。不过他的记忆已经对此有些模糊了,尤其是上次便听到了心学的类似理论,更冲击了他的认知,所以他也不确定王阳明是什么时候的人了,只记得是明中期。

  于是他问道:“老师,你知道王阳明么?”

  胡居仁被问住了,问道:“这王阳明是何人?”

  “王阳明是心学圣人,听说他格竹子格了七天七夜,结果什么都没格出来,还生了一场大病,于是弃了理学,开创了阳明心学。老师你没听过么?”

  胡居仁皱眉道:“听你描述,哪里是什么圣人,明明是一个老夫子。这等人,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丁樘听了胡居仁的话,心下也就确认王阳明还没有发迹,至少没有发明出阳明学。那么之前听到的心学又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丁樘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吧,但是老师可曾听过心学?”

  “心学?”胡居仁笑笑,道:“江西人哪里有没听过象山先生(陆九渊)的?象山先生与晦翁(朱熹)辩论于鹅湖寺,此事儒林焉有不知的?陆象山道‘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正是你说的所谓‘心学’。”

  陆象山?对了,怎么把他忘了?陆九渊可谓心学的奠基人啊,如此看来,此时有心学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亏得自己还百般纠结,真是太傻了。

  胡居仁接着道:“你可知陈白沙?”

  “陈白沙是哪位先生?”

  “陈白沙,便是陈公讳献章的那位,他已然在江门讲学几年了,门人众多,可谓岭南儒宗。他是信奉心学的,若你感兴趣,将来也可去他那里听听课。只是在这之前,你却是要将基础夯实,四书五经皆有发散,才不至于被百家之言带偏。”

  丁樘点了点头,陈献章?记下了。

  说完了这个,胡居仁又呷了一口茶,说道:“你所说的那个王夫子,定然是学艺不精,自个儿钻进了牛角尖里。若这般格物便能格出理来,那才是怪事了。”

  丁樘闻言,也只能点头,他总不能告诉胡居仁,在后世,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你。有个日本人还说过“一生俯首拜阳明”呢,至于胡居仁,真没几个认识的。

  胡居仁接着道:“做学问,该要格物,却也不能耽于其中。静心是最要紧的,若是沉迷于外物,则不能守好本心,从而不见天理;但若是完全不理会外物也是不能有的,若真的抛去外物,万事不理会,那便是进了释家的邪路了。”

  听着说教,丁樘道:“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哪里有那么好?老师自己能够做到么?”

  胡居仁闻言哈哈大笑:“老夫与你说的是理。何为理?便如同大同小康一般,追求耳。人难以达于理,却定要追求之。你可明白了?”

  “学生明白了,老师是说,你也做不到。”

  胡居仁闻言,哭笑不得,连用手指着丁樘笑骂道:“你这猢狲,好一张利口。”

  丁樘摸了摸鼻子,也笑道:“老师说的我都记下了的,若是无事了,那我便先走了。”

  胡居仁点了点头,也便允了他退下。

  丁樘带着进宝,两人出了门。但其实丁樘对于胡居仁的话,也只是挑着接受。唯有让他去代课,这倒是可以想着掺一点私货。若是能够将这么多学生都影响一些,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