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过客

球场渐渐陷入平静，凯文·乐福低声嘟囔了一句，布朗尼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乐福转过头来，带着一种布朗尼无法理解的笑容，他清清嗓子，像是在做某种准备，半晌，乐福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我说，我们，需要，勒布朗”

　　布朗尼莫名其妙，不懂乐福为何突然说到这个，然而下一秒，乐福无视了布朗尼探询的眼神，突兀的直接站起身来，一手握拳，高举手臂，指向天空，随后拼尽全力吼出声来：

　　“我们，需要，勒布朗！！！”

　　乐福用力过猛，甚至有些声嘶力竭，破音后的呐喊听上去有些尖锐，布朗尼从未想过如乐福般绅士的男人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们需要勒布朗！”

　　他再次吼了一遍，嗓门已完全沙哑，随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乐福安静的坐了下来，墨镜遮蔽着他的双眼，没人能看到隐藏在里面的情绪。

　　“你在干嘛？”

　　布朗尼的情绪就很好判断，墨镜遮不住他下探到底的颜值，更遮不住他脸上的惊诧。

　　然而，乐福尚来不及回答，那声嘶吼就像一块石子，正被投入到一片湖泊，刚刚平静下来的观众席再次泛起波澜，老头老太太们似乎终于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齐齐发出呼喊，不同于之前的愤怒咒骂，这次的呼喊更加坚定，更加兴奋，也更加疯狂！

　　“对啊，我们也要勒布朗！”

　　一位老大爷恍然大悟，卷起袖子，号召身边的小伙伴们一起倡议，

　　“我们也想要冠军......”

　　这是最初起立的那位女士，年迈的她早已无力再喊叫，只是有些黯然的坐在那里，低声啜泣着。

　　“走吧”

　　带头咋呼的乐福轻轻推了一下布朗尼，两人低着头趁乱溜出球馆，身后，新一波的声浪正在发酵......

　　“你知道克利夫兰人民已经多久没有品尝过胜利的滋味了吗？”

　　不等布朗尼回答，乐福自己给出了答案，

　　“52年，整整52年。”

　　他的声调平缓，却偏偏语速飞快，不给布朗尼插嘴的机会，

　　“克利夫兰有三支球队，同时参加橄榄球、棒球和篮球三大联盟赛事，自1964年以后，这座城市就再未取得过任何全国赛事的冠军”

　　“你看到刚才那些球迷的样子了吧？”

　　布朗尼默默点头，第一能源体育场内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震撼，

　　“这里的人们真的很奇怪，他们固执追忆着克利夫兰曾经的荣耀，却也能平和接受眼下的落魄”

　　在20世纪50年代时，克利夫兰城是坐拥90余万人口的工业重镇，正是在那段最璀璨的岁月里，这座城市相继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三大联盟球队，并一直延续至今，这本身就是一种历史底蕴的体现。

　　曾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的少年们，如今已耄耋老矣，然而，仿佛是要应和这座城市由盛转衰的轨迹，承载了他们无数热爱与期待的三大联盟球队，在短暂兴盛过后，迅速坠入谷底，再也翻不了身。

　　“尽管如此，这座城市的人们却从未背弃过他们的主队，他们不能没有体育，这已不仅仅是一项娱乐活动，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对往日荣光的追忆，一种永不磨灭的希望”

　　通过乐福这个外来客的平静叙述，布朗尼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重量，他徒然的动动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布朗队的球迷，为了一场胜利，等了500多天，有些人已经等不起了，没有力气继续等下去了”

　　“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一座冠军奖杯，这座城市的人们已经等待了足足52年，接近两万个日夜。”

　　“有太多人死在了冰冷漫长的等待途中”

　　“是真的死了”

　　本该悲凉的话语，被乐福用无比冷淡的口吻说出来，这种违和感让布朗尼有些不适应，他装作轻松的耸耸肩，试图打破这种压抑，

　　“可是，你们最终成功了啊，骑士队拿到了那座奖杯，这样不是很好吗？”

　　乐福淡然一笑，神情有些自嘲，没有回应布朗尼，反而向他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如果刚才，我喊的不是勒布朗，而是我的名字，那些人还会如此激动吗？”

　　“我们需要凯文·乐福，就像这样，他们会需要我吗？”

　　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到了此刻，布朗尼终于明白了乐福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无法欺骗一个已经知道了答案的人。

　　“所以啊，骑士是拿到了那座奖杯，结束了这个城市52年无冠的历史”

　　“那些老人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以笑着入眠”

　　“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这座城市所铭记的，接受万众敬仰的，永远是他们的小皇帝，勒布朗·詹姆斯”

　　“至于我，凯文·乐福，不过是印在花名册上的一个记号而已”

　　乐福的语气疏远而淡然，布朗尼渐渐领悟，

　　这位两个月来并肩作战的0号队友，曾经的骑士三巨头，人在克利夫兰，心，却早已仓皇逃离，不知所踪。

　　“你知道吗，布朗尼”

　　“在一次争抢篮板的时候，我被对手撞倒，摔在地上，但我并不觉得狼狈，篮球场上总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像往常一样伸出双手，等待着我的战友将我扶起”

　　“可是，布朗尼，你知道吗？”

　　“没有一个人向我走来，甚至都没人看我，他们只是留给我一个背影，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我只能缩回手，自己爬起来”

　　“那，才是真正的狼狈”

　　布朗尼无法体会乐福当时的感受，他甚至不敢去想，对温室中长大的布朗尼来说，那是一种绝对无法接受的冷漠。

　　乐福微微一笑，仍旧温暖和煦，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像是在转达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克利夫兰，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归宿”

　　布朗尼茫然环顾，这才发现，不管是街道对面的各种门店，还是广告牌上的系列标语，甚至，在身后橄榄球场入口两侧的墙面上，张贴着的，几乎全是勒布朗·詹姆斯的大头海报，偶尔刊登一些骑士队的全家福，众球员也不过是在扮演着背景板的角色，他们的头像大都蜷缩在角落，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陪衬。

　　勒布朗基本可以算是克利夫兰本地人，又是当年骑士队钦点的状元郎，对这座城市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英雄。

　　只他一个，便已聚拢了全部光辉！

　　至于乐福等人，不过是英雄背后的影子罢了。

　　荣耀之地，亦是囚禁之狱。

　　“对这座城市而言，”

　　“凯文·乐福”

　　“只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