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聚会,说得极致精巧一点,不过是无出头之日的废材员工与大小老板之间玩的一个小游戏,名字叫躲猫猫。
游戏双方,看似早已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实则不然。
我就去了一趟统计部,办公室上空的风向已经出现暗戳戳的骚动。
毛毛虫亲眼所见,仙女是带着一脸铁青怒气回到办公室的,蒜头后脚便借故离开,指使老宋去对面水果店挑了一兜新鲜荔枝。
臭鲑鱼冷笑一声,话说得阴阳怪气:“聪明人做聪明事,我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没做过一件聪明事上。”
“你是务实,老领导谁不夸你?”
古老板在这个部门扎根最深最久远,抛开真伪不谈,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还无可厚非。但十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我,办公室同事间的相互追捧,过于冷场或是过于投入,你都有可能得罪人。最置身事外的处理方法,无疑是昧着良心将相互追捧的两个人,各自敷衍两句好话。
我笑容整齐的敷衍好两位闲人后,赶紧抽身保命。
“都是领导看得起。”臭鲑鱼笑得宛如一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心花怒放到只差没有咯咯大叫:“哎呦,人老了就一身病,我这腰椎呦,不行不行,我得先去外面走走。小铆,要是主任问起,你就说我去三楼张姐办公室拿药了。”
“伍小柒,我跟你打赌,她肯定没去三楼,信不?”
臭鲑鱼离开不到半分钟,大喇叭便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趴在办公桌屏风卡位的隔断板上,挤眉弄眼道。
我正埋头细看张盛给的资料,根据对方公司所提要求,重新赶制的报表不但更加的复杂,且新增了不少内容。工作量超出预期许多,这令我实在没有心思关注理睬这个蠢货。
“伍小柒,能不能别这么不给面子?”
这蠢货,自从胸无点墨的属性被仙女洞察得一清二楚后,便因祸得福的做了半个闲人。
办公室用人守则第一条,能做事的,事情越做越多,越多做越没前途,越没前途事越多。
恶性循环就像一个无底洞,让你爬不出来又掉不下去。
年轻的时候,会一边委屈一边发脾气,但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一天会开窍明白,多元化的社会需要多元化的人。每一个社会群体中少不了被践踏剥削的临时工式小人物,同样也离不开没脸没皮吹捧弹唱的活宝式闲人。
我已经麻木到没时间去嫉妒。
“你别老是出来串门,有事没事你都去自己办公桌上呆着,行吗?”地中海紧跟其后,同样的牢骚依旧抱怨得满天飞:“免得被人撞见又说我对你疏于管教。”
“哥,我不是串门,我是出来上厕所。”
“你一天要上几趟厕所?算过没?”
“昨晚陪你去应酬,挡了那么多酒,肠胃有点受不住也是正常反应呀。”
“你是不是脑子抽风?警告你多少遍了,昨晚的应酬是私事,不要在办公室瞎嘀咕。”
“我错了,哥,我认错。”
……
唉,不知是哪个无脑设计师操刀主持的,好好一层楼,却让他设计成个套间。
想不偷听别人悄悄话,都难。
我将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扔,望着办公室正面墙上的挂钟发起了呆。
我此刻所在的地方,相当于这个套间的大客厅,除了毛毛虫、古老板、臭鲑鱼、笑面佛外,还有两个长年累月休病假的透明人。南面依次排开是五间小办公室,部门会客室、财务室,以及我和蒜头各占一间,地中海和大喇叭共用一间。
能够在一众牛鬼蛇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独享一间办公室的临时工,并非我有多特殊,全因那是一间特殊的档案室。
提到它的特殊,就不得不提里面办公的人。
办公的人被称作档案员,是两个病假中的一个。
当初要是没有这位前任在那年冬天快要来临时,因内风湿恶化导致四肢关节突变,不得不病休离岗,我这么个背景不硬朗关系不扎实且刚毕业的大学生,无论如何都成不了这家国企仅有的五个临时工之一。
我以为我是情场失意工作得意,工作半年后,我才知道我真的是想多了。
此事,还得感谢陈一分,要不是他利用工作之便,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恐怕我至今还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
中国人对风水的讲究,从来都不是闹着玩的。
陈一分告诉我,我的内风湿前任之前是一位肺结核患者,肺结核患者的前任听说英年早逝于前列腺癌,早逝的前列腺癌曾经送走过他的肝癌前任……
一系列的巧合再勾兑一点神鬼传说的配料,档案室就责无旁贷的成为阴谋鬼论之凶宅,奠定了人人避之若浼的特殊性。
我也不例外。
自从心里藏着那点风吹草动的阴影后,除了清理出档,我都在大办公室里办公。
十多年来的身体健康,不知是不是我防范及时?
楼层两个尽头各有一个单间,东头是仙女的办公室,西头是茶水间,厕所在上楼与下楼的承接处。
大喇叭要上厕所,自然是从我面前走过。
“小柒姐,小柒姐?”
发呆发得正是忘乎所以,毛毛虫轻轻拍了拍我。
“呃,有事?”
“仙女让你马上去她办公室一趟?”
“有说是什么事吗?”
毛毛虫窃窃的摇摇头。
我吸了口气,却也不敢耽搁。
指使人来传话,永远不会提前透露半点先机,这是仙女的脾气。似乎使人陷入忐忑不安的焦躁里,可以让她获得某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在我们普通老百姓眼里,就是所谓的领导艺术。
敲开仙女办公室的门,我随之一愣:流年不利呀,心里暗道。
仙女最先从大快朵颐中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眼过后,优雅的往手心里吐出一颗荔枝核,再轻挥一下手:“你们先出去,我有点事要单独安排伍小柒。”
蒜头的处惊不变永远是我们高攀学不会的。
她像个体贴的闺蜜,又比殷勤的下属更周到,仔细将桌上摊开的荔枝有条不紊的收拾后,两手轻拍,人已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倒是她身边的臭鲑鱼,捏着一颗剥到一半的荔枝,停顿得十分明显。一顿之后,又埋头苦干,等鲜红色的壳与白嫩多汁的荔枝火速分离后,荔枝肉被留在小圆碟里,桌上那堆荔枝壳则被她利索的扫进了垃圾桶。
离开时,这个年过五旬的女人,给了我一记令人无比头痛的眼神。
办公室里的较量,最高明的手段是润物细无声,最悲催的下场是你撞见你的同事在无节操的献殷勤。
呃,我最近可能需要去庙里拜拜菩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