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你多担待小仙儿一些。”问鬼卿开了口,他总不能哪天王不留把他媳妇儿给揍了,眼看着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你教的?”王不留问。
“嗯。”
王不留顿了一下,“其实我挺怕小孩子的。”他没细说原因,依旧闭着眼睛,“殿下也别这公子那公子的,怪生疏的,叫我……”又顿了下。
叫我……叫我什么好呢?他蹙眉想了想。
“王不留”这三个字咋怎么断句都怪怪的,小王,老王,王不,不留……
全是他老子造的。
“殿下若不嫌弃,喊我……留儿吧。我娘就这样喊我。”托王不留老子的福,王不留连跟人介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了——把自己交友的后路都给断了。好在他老子的娘子聪慧。顿了第三遍,他又开口:“我爹喊我都没个准的,什么龟儿子兔崽子牛犊子大棒骨的,看他心情。当然您也可以按您的心情来……”
只要不是和他老子一样儿子崽子的喊,前头还非要扯上人家无辜的畜牲名就行。他老子也真是的,骂他非要连着自己也骂一遍。当然了,还有个遭头麻雀,他老子这时候倒是变成金凤了,他老子应该更喜欢这个。可能还有其他的造出来的,王不留忘记了,毕竟他老子骂他不经常重样。
“留儿!”
王不留一怔,这声音是从宛童被窝里传出来的,一阵后起的鸡皮疙瘩。
“宛童你崽子,昨天不是早睡了吗?还不清不楚的就给老子约了一场架。信不信老子不把那些漂亮亲戚介绍给你了,给你打一辈子光棍。啊?”王不留怎么也没想到宛童这时候会窜出来占他便宜。
“不,不行啊。小王爷,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你可要把我的大事放在心上啊。”宛童不发声了。小小年纪,娶媳妇儿可是大事。
“好嘞。”王不留脑袋转着,坑哪个亲戚好呢?王玉竹,这个够好看。行。
“嗯。”耳边一个没色彩感情的有声文字。王不留听了倒是舒服。
王不留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个同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和他拉下脸说这些,毕竟王不留的脸皮薄得很。可能因为是同类吧——不招老子喜欢的同类。
但王不留要好很多。
“卿哥。”王不留忽然记起了这个称呼,时君迁可以这样亲切的称呼他,那自己能不能呢?
好像还没有那么熟吧。
“卿哥,卿哥。”
“留儿。”
卿哥留儿,卿哥留儿,卿留儿,清流儿。
一股清流,王不留笑了笑,泥石流还差不多。按了按心口,那本书带出来了。他到底会叫自己什么呢?小王爷,还是……留儿?
此夜星河皆来,屋顶漏梦。
不是噩梦,是好梦:
王不留梦到他娘亲了,江篱正在阳光明媚的小亭子里低头绣着一身衣裳,纤细的银针在她手里跳着舞一般,走过之处是细密的针脚,留下一只绣好一半的小兔子——是在左边袖口,拇指和食指一捻就可以碰到。
“娘,你知道我不喜欢兔子,为什么还要绣上去?”王不留把下巴搭在桌子上,两只手随意在半空中荡着。这套衣裳是为王不留一年半以后的冠礼准备的,他很期待,期待成年,也期待他母亲亲手给他绣的衣裳。
“您要是绣个金宝银宝的也好啊。”
“留儿啊,你从小怕兔子,但不可能怕一辈子的。绣在这里,你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握在手里。慢慢的,你就不会怕了。”江篱笑着说,手握成一个拳头,轻轻抵了抵王不留的脑门。
嗯,王家独特的鼓励方式——拳头。
温柔的母亲,温柔的拳头。
“嗯,总不能怕一辈子的。”王不留闭上眼睛感受着母亲的拳头,还带着淡淡的花香。王不留笑了笑,他害怕兔子。
忽然不远处传来铁环和刀碰撞的声音,还是九环,王不留吓得睁开了眼睛。
“兔崽子!”还没转身就听见他老子咬牙切齿。
“我娘子给你缝衣裳你已经修了八辈子福了,还不知足!”王不留知道大难临头,拔腿就跑,一定躲不掉,能少挨一下是一下。
“兔崽子,老子白养你了,还不如一刀砍了!”那把大刀穷追不舍,王不留只要一停下准变成两截……
“嗯!”又是一身冷汗……
美梦——他老子提刀砍他之前。
王不留伸手到枕头底下摸了摸,刀被他反着枕在头下,夜里一直压着。
“小王爷,怎么了?”宛童动了动,被王不留沉闷的声音吵醒了。
“啊。”王不留翻了半个身仰面平躺下来,小指带着手掌往里走了几步,没有人,自己已经远超中线了。
“小王爷是做噩梦了吗?”宛童钻出被窝套着衣裳。
“嗯。”王不留长呼了几口气,坐了起来,拉过了旁边的衣裳塞了只袖子,“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绝顶高手,得罪的人肯定多。”
宛童随意扯了下被子,坐在旁边开始穿鞋,“小王爷是梦到仇家了?”小小少年看着那张煞白的小白脸,眼里满是“肯定是很厉害的仇家,但小王更厉害”的意思。
甚至有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挂到了下巴上。宛童更佩服了,这得多厉害啊。
“嗯。”王不留抹了脸上的汗,也开始穿靴子,“是那种血海深仇,看见我一眼就提刀砍我的那种。”
“天呐。”小少年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什么噩梦仇家,血海深仇,提刀砍人,全部变成了光辉撒到王不留身上去。
王不留就是该这么厉害。
“小王爷厉害啊。”一眼看大英雄退场的姿势,目送着王不留出去,但立马又跟了出去。
梦里他老子带来的虚热还没有退下去,王不留只想一头栽到井里去凉快凉快。一脚踩着井沿,弯腰就从地上的七瘪八歪的铜盆里抄了一捧水淋到脸上去。
爽。
又连着来了两捧。
“啊。”重心一倾,王不留靠着井上的膝盖骨,整个人都放松了一大截。水珠带着燥热从睫毛,鼻尖,还有下巴流下去,终于慢慢冷下来了。
王不留真想不通,是他离他老子还不够远吗?做梦梦一下他娘子他都要挤进去提着刀来砍。
“王不留是不是要和本小仙儿打架!”小狐狸今天起得早,对着王不留哼一声端起那盆水摇摇晃晃去淋到鸳鸯藤的根上。
“问小仙儿,是不是你爹没打过……”小仙儿脸上的伤痕也退了一些,王不留指着那只小狐狸,真想一巴掌……
宛童又挡在了前面,端着盆水笑脸变得越来越大,还没有从“王爷厉害,王爷威武,王爷天下第一”的氛围走出来。
“那盆水是小仙儿洗脚的,都是留着第二天才倒的,小王爷你也知道,我们斗不过一个牙没长齐的。”宛童把水放到王不留跟前,是从问鬼卿那里接手的。
“您用这盆热的,一会儿我带小王爷出去转一转,您兴许刚来不太适应。”话也是接的问鬼卿的。
“……”王不留还能说什么,只想一头载到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