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谁欺负谁

侯道拉着李如是走进房间，这间客房里面家具不多，但看着整洁。李如是抢先一步进入室内，四处走走看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小道士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偷瞄着李如是，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么，说说呗。”李如是发现，自己刻意压低的声线可真是太有磁性了。

　　站在李如是对面，正低着头的侯道一个激灵，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说，说啥啊？”

　　李如是挑了挑眉，伸手将侯道赶到一边，作势要去送那只鬼婴升天。

　　“别别别，齐兄你别着急，小道想好该说什么了。”侯道急了，死死地把李如是按在椅子上，咳嗽两声，开口道。

　　“齐兄你有所不知，这些鬼婴都是很可怜的。他们死之前都未满三岁，要么是被父母抛弃，在街边冻死的，要么就是因为父母的不小心而死于非命，总而言之，他们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就早早地离开了。”

　　“其实像这样的鬼婴，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害人，他们只是凭着直觉去找那些与他们生前父母相像的人。不知道齐兄你听说过一种叫做叫做恶擦的小妖怪没有？”

　　看着李如是无动于衷，侯道有些尴尬，自问自答道：“所谓恶擦，就是一种圆滚滚，像猫一样的小妖怪。相传它们是由那些早年丧父，未满三岁便夭折的幼童所化。如果它们见到了和自己父亲长得相似的人，就会黏在他腿上。听说有的人天生迟钝，不够敏捷，可能就是因为腿上粘着的恶擦太多了，你想想，这样的小妖怪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总而言之，小道的意思是，这些鬼婴很少伤害别人，而这一只可能只是觉得祝家嫂子长得像它母亲，因此坐在门口发着呆而已，小道觉得没必要取它性命。只要太阳一出来，像这样的小鬼自会退去，这种情况小道见识的多了，很有经验。”

　　看着眼前信心十足的小道士，李如是叹道：“可我听说，除了鬼婴，还有婴鬼的存在，这些婴儿死之前满怀怨气，和你刚才说的可不大一样。”

　　至于李如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被以前看得老电影吓出来的，那些描述鬼婴的恐怖电影，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没想到李如是一下就切中要害，侯道似乎有点慌了神，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道：“确实是有那样的婴鬼。有一些鬼修残酷至极，专门折磨未满三岁的婴儿，让它含冤而死，化为鬼修的法器，听从鬼修的差遣。可你看这只鬼婴，身上不是一点戾气没有吗？如果它是一只满是怨气的鬼婴，肯定早就向我们扑过来了。”

　　李如是算是弄明白了侯道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他笑道：“我问你几个问题，要是你能回答上来，我就听你的。”

　　小道士眼睛一亮，道：“请齐兄放马过来。”

　　李如是清清嗓子，道：“据我猜测，一个好人死后，如果仍留恋世间，不肯离去，是不是就会变成鬼？而好人变的鬼十分善良，不肯伤人，而你想要保护的也是这种鬼？”

　　侯道十分激动，连连点头，颤声道：“齐兄你真是小道的知己，小道就是这么觉得的。像这样不伤人，甚至帮助别人的鬼，小道觉得不应该仅仅因为它们是鬼就痛下杀手。”

　　李如是点头，又道：“有的人生前作恶多端，死时还觉得意犹未尽，化为恶鬼。像这样的厉鬼，你肯定不会包庇它们吧？”

　　“那是自然！要真撞见这样的鬼，小道第一个把它们杀干净。”侯道正气凛然，高声说道。

　　“也就是说，好人变的好鬼不杀，坏人变的恶鬼要杀，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侯道点头。

　　李如是轻笑道：“那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死之前乐于助人，正直善良，好事做尽，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给他带来回报。他扶人过车道，反而被人讹诈，他一心爱着姑娘，可那姑娘一觉得腻味就把他踢开，他看见有人受欺负了，就主动挺身而出，却没想到被欺负的人竟然伙同欺负人的人一起欺负他。最后，他因为仗义执言，替人顶黑锅上了刑场，在秋日里结束了正义的一生。”

　　侯道双眼微红，似有哭声：“这位兄台真是一位大善人。”

　　李如是点了点头，又道：“可临死之前，这位大善人在心中发誓，他死之后要化身恶魔，报复那些生前欺凌过他的人。”

　　侯道惊道：“怎么会这样？这位兄台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你别管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你拿着一把刀架在它脖子上，它此刻已经化身厉鬼，害了不少人性命了，但你又清楚地知道，他身前是那么正义善良的一个人。你会选择怎么办？”

　　侯道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半响说不出话，最后缓缓开口道：“小道觉得，可以先把它关押起来，说不定有办法让它放下怨念呢？毕竟他生前曾是一个大善人。”

　　“如果它不会变好，还是一心想着杀人呢？退一步说，要是它真的变好了，那些枉死在他手上的人会怎么想？他们的亲人会怎么想？”

　　看着侯道一脸茫然无措，李如是道：“这是好人变恶鬼的情况，当然还有恶人变好鬼的情况。”

　　侯道出言打断道：“齐兄，小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其实小道并不在意它们生前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作为鬼，它不伤害别人，小道认为它就不是恶鬼。”

　　看来这小道士倒也不算太傻，李如是心里暗笑，嘴上犹自道：“可我看你刚才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心疼那些没活多久的婴儿啊？怎么现在又说不关心鬼死前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也许是被李如是说中了心事，侯道脸有点红，却还是嘴硬道：“小道只是心疼他们，可这并不影响小道做判断。”

　　看着心虚的小道士，李如是也不拆穿，又笑道：“那我们就不管它们生前是什么样，只看作为鬼，它们是什么样的。”

　　“你怎么判断一只鬼是好是坏，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呢？”

　　“当然是看这只鬼身上有无戾气，是否杀过人啊？”侯道有些纳闷，这个问题可不怎么高明。

　　“就像你那位师兄说的那样，当你碰到它的时候，这只鬼没有杀过人，可你一放它离开，它便大开杀戒，你该怎么办？它每杀一个人，是不是都应该记在你的头上？”

　　小道士抖擞精神，笑道：“这个小道知道该怎么做。小道每放过一只鬼怪，就会暗中跟踪它三个月，确保它不会伤人之后再离开，刚才那只画皮鬼要是未死的话，小道其实就打算这样做的。虽然因为把时间都花在了这些事上，小道的修为很低，许多后来加入师门的师弟师妹都超过我了，可小道还是觉得很开心。”

　　“如果在你离开之后，它们立刻开始大开杀戒，你怎么办？”李如是依然不想放过他，追问道。

　　侯道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垂下头，一声不吭。

　　“如果它们杀的人，就是你的师兄师妹怎么办？如果那些鬼怪杀的人里面有你的亲人怎么办？”李如是问的很开心，他以前很喜欢考虑这些问题，也是被这样一路怼过来的。

　　但李如是终于闭上了嘴，因为发现对面的小道士正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下一刻，小道士声音大到让李如是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

　　“我当然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啊！可我不是在努力想办法吗？三个月不行，那就三年，三十年好了。难道仅仅因为无法区分一只鬼是好是坏，就把它们一律当作恶鬼，就一心想着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不是太随便，太自私了吗？难道你看见一个人，就能下意识认为他是坏人吗？为什么我们看见一只鬼，就要当它是恶鬼啊？”

　　李如是放下手，心里苦笑道，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连不同的肤色，住在不同地方的人之间都相互看不惯，又何谈人与鬼呢。

　　“我见过那么多善良的鬼，见过那么多善良的妖怪。有的孩子溺水而亡，它就一直待在湖中，每当出现一个溺水的人，它就尽力把他拖上岸，不让他重复自己的悲剧。我也见过等待良人归来的妇人，死后就在浓雾环绕的江面上给行船指路，让他们夫妻团圆，我还见过忠实的犬妖，一直守在早已破旧的庭院前，盼望着它死去多年的主人归家。”

　　“可这些可爱的鬼怪全都死了。那些道士一点不关心它们是好是坏，只知道它们是鬼，只认为是鬼就该杀。”

　　李如是看着对面的小道士，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水，突然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没有用小道来称呼自己。

　　怪不得说她长得不行的时候发那么大的脾气。

　　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李如是暗骂自己是个直男。

　　“与其和人亲近，你更愿意亲近妖魔鬼怪吗？”李如是柔声道。

　　“小道觉得，与一些人比起来，妖魔鬼怪倒显得更有人性一点。”小道士恶狠狠地说道。

　　有一些品质是不分种族的，这道理李如是也明白。

　　可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连亲人之间发生利益冲突了都能兵戎相见，何况是人与鬼呢？至少李如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眼前这个小道士愿意尝试。

　　“行吧，我被你说服了。”

　　说不定人与鬼之间的相处，要与人与人之间来得更容易一点呢？

　　李如是心中有些无奈，有些人就是本事不大，心比天高。连他这个地仙都没想过的事情，这个小道士还傻乎乎地做了这么久。

　　果然还是应该和这样的人做敌人，李如是摸着下巴思索着。要是做朋友，说不定以后还得给侯道擦屁股，可要是做敌人，欺负这样的人，她都不带反抗的。

　　“傻X。”李如是轻声说道，以为这个小道士听不到。

　　“小道就是傻X。”尽管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侯道的回答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