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襄觉得既意外又荒唐。
而当这明朗隽玉的脸容配上焦灼凌厉的视线,在这种违和的巨大反差感的支配下,于旁人看来,就如同身处一片已经毁于兵燹的净水青峰前,极易心怀偏见地想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如此郎君,眼下竟能被激出了这样的神态——那么,他见到的这个东西,应该和一团糜烂的浑肉没有什么区别。
滑稽的是,电光石火之间,饶是孙漕本人也这么想了一遭,他嘴唇翕动,却仍旧没吐出半个字回应。
“抱歉,我的手有它自己的想法,既然已经毁成这般,那便不能再让你装帧起来了。”
柴襄说这话的时候,都没再施舍给满地的碎纸哪怕一个眼神。而咬住的装帧二字,结结实实地撞入那个至始至终,都保持正襟跪坐之人的耳中。
二人虽同居同斋,可是到底各有各的生活圈层,更何况柴襄要随从李淙在郡地转圜,两人一同出入的时次,便不再比起初频繁,虽然孙漕外出拜学奔走时,柴襄少不了抽身去替他垫补过人情,但背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几个郡君长官因他得罪过关内侯,时常对他打压施威,甚至少不了拈事儿构陷。他心知,自己已陷入一个困囿的境地,困囿于这纷繁勾连的营场中,可越是如此,他展露锋芒的勃心,不减反增。
日前,通州知府连乘旭落脚临清,他心绪急转变通:既然有能力投其所好,那么对方变作起落的跳板也未尝不可。
窗外夜色更深,方才一段叱声过后,室内再次陷入僻静,明明隔得不近,对方绵密的呼吸声还是清晰可闻。
孙漕扫了一眼跟前残破的砚纸。
《铭奏志华序》写的是什么,他是最明白的,
孙漕也认,以自己那篇文章冶荡不堪的程度,对一个从门正风清的士族里走出来的儿郎而言,说是污了他的耳朵也不为过。
自知没有争执的理由与必要,孙漕忽略了对方话里的嘲讽,待柴襄好不容易将一口气喘匀了,他讷讷开口:“你不会懂的。”说完,就漠然地挺直腰杆,起身。
只是膝盖骨刚支起上肢,人就被一只手按住后颈生生给压了回去。
孙漕下意识抬手搭护着脖颈,原本绷得一脸冷漠的表情此刻终于裂开了一丝意外,与此同时,又听跟前的人启齿。
“孙漕,这么一句话就搪塞了我?”
柴襄揶揄一笑,这笑却着实让孙漕一惊,有些看不分明。
“将满腔的苦水怨气自己吞吃入腹,不与他人口舌争辩,再砌起一面城墙把自己隔绝在外,就能不牵涉他人……连自己都觉得特别感动是不是?”
柴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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