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章 山月词话（上）
细雨润色青石街，天光回梦目光斜。陆知梦歪头瞧着桌上几个锦盒，还有些迷糊。来人说是他家老爷请陆知梦过府，要为她接风，这见面礼且当是犒赏车马劳顿。
初来乍到，谨小慎微，陆知梦不曾与哪家府上结过缘分，若真论起来，也只有程家：“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是江安苏家，苏老爷。”
“苏家？”
“正是。”
适才梳洗收拾停当，程让还在后面跟厨子捣鼓点心，陆知梦待人接物当然要有礼。知梦楼早早开了门，陆知梦将此人迎进来，也不知该应承下来还是婉拒回去，反正都不太像是好事。
若是真就这般直接婉拒了，人家说盛情相邀自己却假做清高，倒是落不下好。若是应承了，这到底是鸿门宴还是接风宴，又得两说了。
昨日苏家公子和小姐都在凤仙阁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就找到知梦楼来，此事也太过唐突。其中因由，所知最多，不过是苏家与程家退婚这点牵扯。
思虑再三，陆知梦也有定计：“还请小哥转告苏家老爷，今日小女子不便登门，明日定当去苏家拜访。”
打发了此人，陆知梦坐入沉思，门外清风，吹斜了细雨。
程让拿来一壶热茶，见着桌上锦盒：“程家来人了？”
“是苏家。”陆知梦拿起茶盏斟满，明前新茶乃上品，人亦如是。
“苏家？”程让眉目间倒是疑惑起来，也不知这苏家存何种心思：“苏家有何事？”
程四端着点心出来，心直口快，点心也堵不住：“苏家还能有何事？定是看少爷你风采不凡，又要与你定亲。昨儿那苏家小姐可是亲眼目睹少爷你……”
“苏家请我过府，说是为我接风。”陆知梦听得程四胡言乱语，随口笑笑，像是自嘲。
程让接过点心，递给陆知梦：“尝尝这山茶花糕，比起在七月别院精进不少。”
那人已经打发走了，程让不知陆知梦是否应承：“眼下不必理会苏家，终归没有好事。”
陆知梦抬眼看着程让：“这不是山茶花。”
“寻了好久，此花最像。”
“似是而非，不必自欺欺人，都是出自真心，知梦当然喜欢。苏家既然找上门，去看看也无妨。”陆丞相苦心栽培，陆知梦行事和教养实不寻常：“知梦记得，当时公子身上，有一本《山月词话》，不知是否还在？”
“自然在，拜读了好些遍，七月别院那正主也是才情通天。”程让从怀里取出来，竟然也随身携带。
“知梦来到此地，南朝遗物不多，拿来做个念想，就当睹物思国。”
程四不明就里插不上话，更不想读书，请命退去看押孙道长了。
陆知梦接过书，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在上面，望着程让嫣然一笑，恰似风流云散花照天光：“安身，立命。”眼角却有泪落，又抬手轻拭：“公子能否替知梦请个大夫，眼泪无法自抑，想必是身体有恙。”
江安大势，风雨洗尘，容不得人还得容人。
程让前脚去寻大夫，后脚就有人进门，拱手是礼：“请问这位可是陆姑娘？”
陆知梦收起山月词话，微微福身施礼：“正是。”
“陆姑娘善缘，我家老爷请陆姑娘过府一叙。”来人也是个布衣小厮。
“你家老爷又是？”
“江安程家，程老太爷。”
程家，这倒是避不过去，就算程家不来人，自己也该要登门。但今日陆知梦是定然不会去了：“还请小哥转告程老太爷，小女子今日不便出门，明日又应承了苏家盛情，小女子便择日备礼去拜访程老太爷。”
“这……”小厮颇有为难，程老太爷这架势是要呼之即来，陆知梦欠然笑笑：“有劳小哥了。”便抬手送人。
瞧陆知梦端着姿态，小厮再为难，也明白纠缠不来，一声叹息就告辞而去，只是在程老太爷跟前，没有好话了。
即便如此，陆知梦也不能轻易成行，还得先琢磨出个进退之法，毕竟人生地不熟，小楼暂时为家。
将茶水点心带回后院，雨一直下，且先进屋，无事便翻看《山月词话》。陆知梦才明了程让为何对此赞赏有加。
程让领着大夫回来，还跟了个丫鬟，陆知梦看着却是眼熟。
“知梦，这位是张先止张大夫。”程让取过陆知梦手中书放下，做个引荐。
陆知梦对着张大夫福身行礼：“有劳张大夫，请坐。”
张大夫也躬身回礼：“姑娘善缘，分内之事。”放下药箱，张大夫也不绕弯子：“姑娘见谅，老夫要先替姑娘把个脉。”
陆知梦抬手过去：“张大夫客气。”
程让也坐下来静静守着，丫鬟站在身后，有些忐忑。
“姑娘脉象稳健，六府无恙，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不知姑娘可否让老夫看看眼内是否有不妥。”
陆知梦收手点头：“有劳。”
张大夫看过又问：“姑娘这泪目之症是从何时开始？”
“小女子也记不太清，不瞒大夫，先前是因家国之故，小女子伤心了好些时日，无法断定从何时起这眼泪就无法自抑。”
沉吟片刻，程让却先忍不住：“大夫，这……”
张大夫见程让焦急，又望向陆知梦：“姑娘这身体根本是无恙，泪目之症当是积郁成疾，老夫开一副通心方相辅，主要还得姑娘自己能想得开，最好是能专于他事，莫再悲伤。”
“大夫，这明明是眼疾，怎会用通心方？”丫鬟在一旁不解发问。
程让虽信得过张大夫，但也抬眼相询，张大夫却给逗笑了：“小丫头，心眼相通呐，你这心眼通倒是通，只是有些迷糊啊，哈哈。”
陆知梦也掩唇轻笑，后才向张大夫致谢：“谢过张大夫。”不过旁边这丫鬟不是随张大夫来，那又是何人？印象中是昨日在那处红楼望台看明台祭天时见过，却不知是何人，只得借问程让：“这位姑娘是……？”
张大夫开好药方递给程让：“程公子稍后来药铺抓药即可，每日两服。”又再嘱咐陆知梦：“姑娘切莫再过伤怀，因果定数，何必在乎？”
陆知梦有感于张大夫心善：“多谢张大夫指点，小女子谨记。”
送走了张大夫，程让才与陆知梦引荐这丫鬟：“知梦，这是秦小兰，我将她请来，以后可以在你身边随侍，有个助益，也多个人说话。”
“秦小兰？秦文蝶？”陆知梦这七巧心思倒是通透得很。
程让惊讶于陆知梦怎会如此直接就想到秦文蝶，一时目瞪口呆。陈年旧事，个中隐情未必了然，若生心结，却是平添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