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沉没成本

借着酒意，顾浅缓缓开口，把这么久以来，始终不曾说出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

　　“潇潇，我从没跟人讲过我的婚姻，也没说过他家那些破事儿，是因为我总觉得，一旦我陷入那些鸡毛蒜皮里，变得斤斤计较，我就不是我自己了，那样的顾浅，会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潇潇，你知道吗？我也曾有自己的梦想和骄傲，我也曾有属于自己的翅膀，可现实是，我摘下自己的翅膀放进他家锅里都炖成了汤，他们家人还嫌弃肉少。”

　　“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不打算要孩子，他妈妈始终旁敲侧击想让我们早点要孩子，而且还承诺会帮我们带，陈俊是个大孝子，以前我挺欣赏他这点的，可结了婚才知道他那是愚孝。他跟我说，他们兄妹差两岁，他妈妈生他们兄妹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更是身体走下坡路了，他希望早些有了孩子好让他妈妈以享天伦，我那时傻，就信了，备孕、怀孕、孕吐、顺产失败又转剖腹产，为了孩子我受了多大罪？可是呢？……”

　　“他妈妈嫌我没听她的话，没有坚持顺产，剖腹产的话要二胎还要至少等上三年。呵呵……”

　　顾浅端起酒杯，在灯光下晃了晃，往事就像是刺，一根根扎在肉里，想拔出来，总得经历些疼。

　　“浅浅？……”穆潇潇有些心疼顾浅，从上大学时两人不打不相识到现在，十年。穆潇潇了解顾浅的个性，她是一个坚韧的姑娘，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却始终坚强、善良。

　　“我没事儿。”顾浅喝下一口红酒，接着说下去，“他妈妈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儿，一开始嘴上不说，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各种挑剔，我坐月子的时候，明明订好的月子中心，她大闹非要陈俊给退了，月子里不宜吃太荤，她偏要反其道而行，每顿飘着油花儿的猪蹄汤，有时候加盐有时候不加，有时候加了盐还不如不加。一整个月子，我只要喝一碗她炖的汤准管拉肚子，别人都是担心坐月子会便秘，我一点都没这个烦恼。”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跟陈俊抱怨，可陈俊不懂，都听他妈妈的，说我矫情，后来他妈妈便只做一种饭就是小米粥，拿粥勺盛出来，你还得倒扣两下才能掉到碗里的那种……”

　　“再后来，我产假过了要上班，他妈妈便各种理由，今天说自己腰不好，明天说自己关节痛，我产假复工不到一个月，就被陈俊说服，辞职在家带孩子。那个时候陈俊工作正是上升期，而我产后重回岗位难免也有些不适应，为了不影响他，综合考虑了一下我就同意了。”

　　“带过孩子的都清楚，两岁以内的小孩儿最是难缠，会爬了怕摔着，会走了怕磕着，更怕出意外。最开始带孩子的那两年，我没有睡过一个晚上的整夜觉，早上还要早起准备早饭，照顾孩子收拾屋子，每天和家里的琐碎打交道，没有出过门没有逛过街，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家到菜市场，再从菜市场穿过公园回家，拎着菜推着孩子，有时候孩子不想坐在宝宝车里，还要一手抗着车一手抱着娃，胳膊上挂着沉重的购物袋。想想那个时候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浅双手捂住面颊，陷入对从前的回忆里。

　　“我没工作也没收入，家里的所有支出全都是靠陈俊自己支撑，我们也没存款，信用卡倒是有一些，我手里的钱从来不超过三千，也只够我和孩子的，花完了再找陈俊要，他每个月多少工资我都不知道，家里偶尔一些开支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每个月他都会固定给他妈妈三千块钱。”

　　“孩子八个多月那会儿支原体感染肺炎住院一周，医药费花了一万二。出院不到两个月又感染上轮状病毒，腹泻脱水，差一点抢救不过来，我们当时手里的钱除了还信用卡和房贷，几乎没有剩余，孩子住院出院陈俊的妈妈一眼没去看过，孩子接回家的时候，陈俊妈妈去了，听说孩子是因为感染的秋季腹泻住的院，当着陈俊的面儿开始数落我带孩子不注意卫生……那是我第一次反驳陈俊的妈妈，孩子住院输液没有床位，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吊瓶的时候她在干嘛？轮状病毒是因为单纯不注意卫生才感染的吗？”顾浅苦涩。

　　“那陈俊站在一边儿都没说句话吗？”穆潇潇气愤不已，她自己也是有婆婆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穆潇潇娘家硬气有人撑腰，没准儿自己还不如顾浅，起码陈俊是真的爱顾浅，并没算计过，想到这里，穆潇潇也有些情绪不好了。

　　“哼，陈俊怎么可能会反驳自己妈妈？虽然我们有爱情，可再多感情也抵不过这样的蚕食……我在婚姻里的付出，他认为理所应当，谁家妻子都是这样，哪个母亲都是如此，我为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付出，无可厚非。可凭什么，他妈妈年纪轻轻就要把自己的人生强加到自己儿子的人生里呢？他妈妈太过自私，从不为我们考虑，更不会为我们做打算，从来不管她儿子在外多累，缺钱了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卡上。”

　　“我也曾经试着和陈俊讨论这个问题，可他无动于衷，甚至还试图说服我去接受，他说，他妈妈陪伴他的时间没有几十年了，而我和孩子陪他的时间还长，所以……荒谬吧？！”顾浅又砸了一口红酒，抿唇一笑，尽是嘲讽。

　　“可是你们……因为他妈妈而离婚，太可惜了……”穆潇潇为顾浅惋惜。

　　“我们的婚姻早已千疮百孔，他妈不会改变，他也不会改变，之前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婚，主要是考虑沉没成本。虽然婚姻像极了鸡肋，不满意却又难以割舍。从婚前到婚后，从物质到精神，我们都付出了很多……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孩子能入幼儿园了，我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的青春！”

　　顾浅抬起手，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浅浅……”穆潇潇想拦没拦住，不知是替顾浅欣慰还是担忧，怔怔的望着那个脸颊绯红的女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坚如磐石的感情？没有谁真正能成为谁一生的依靠，人生处处皆变数，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今晚干了这杯酒，此后，路再远，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