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行的身影离开了北府,丁灵也转身回了自己的“黑屋”。
方直正望着门外出神,一直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转头,王顺的大头已经出现在自己的另一侧肩上。
王顺:“小直,在想什么?”
方直:“我只是有点奇怪,最近巡街怎么都是老大自己……”
按江远行所说,平日没有案件时,北府每日都会例行巡街,案件过后这几天,虽然北府一片欢乐,江远行却雷打不动,每日过了未时便前去巡街,也不带别人,因此方直很是疑惑。
王顺:“小直,你来北府时间还短,以后你就习惯了。虽说按例平日唯一这一项工作——也就是巡街是大家轮流,但是实际上平时的巡街都是老大一个人承担,每个人也只在入府之时老大会带着巡街一次,以后便不会再带去巡街。不然我们其他人也不会那么有时间。”
说到有时间,这些捕快都闲到发展出这些奇奇怪怪的爱好,让方直哭笑不得:“那你说老大……为什么这么喜爱巡街?”
王顺把大头凑得离方直的耳朵更近一些:“在我看来,应该是太无聊了吧。”
……
此刻,江远行正站在存义街的尽头,面色凝重地思索着什么,往左走是中承街,往右走是里仁街。
看来,是时候做出人生的重大决定了,江远行在心里默念。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是我的好兵好将,看着指向中承街的手指,左边?好,那就往左走,一跨步,走进中承街……
其实,在金陵当差的这几年,江远行早已把北府辖地的大街小巷都走了无数遍,有时兴之所至,南府所辖也要走上几圈,如果说到对金陵地形街道的了解,恐怕没几个人能出江远行之右。
如果能偶尔发现一些新东西,便喜出望外了。
正在出神中,左边一道黑影迅速飞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定睛看去,却是一块上好的排骨肉。
一个屠户正站在他的肉摊前,一把硕大的钢刀在屠户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半只生猪眨眼间已经变成一条条的猪肉,挂在头上的竹竿上。
竹竿上的条条猪肉随着切肉的动作微微震动,案上留下的半副骨架,仔细看去竟没有半点肉渣留下。
看得江远行眼中一亮:“郑屠户,你这刀法又精进了。”
这位屠户却是江远行认识的,姓郑名屠,自祖辈起便做屠夫,到郑屠这辈已是三代,猪肉新鲜从不短斤少两,早已在左近打出了招牌而且。郑屠有个规矩,虽然生意火爆恐怕四只猪也能卖光,但是郑屠每天只杀猪两只,所以往往肉刚上架便被抢购一空。
只是郑屠这面相却是凶恶了些,尤其是半年前突然消失了半个月,说是回家探亲,回来时脸上便多了一条刀疤,从右眼角一直横到鼻下,如果在向上一分,郑屠这只右眼恐怕就保不住了。
别人问起,郑屠只说是在老家杀牛之时没有绑紧,被惊了的牛角划到。
江远行把手中猪肉抛回:“今天非年非节,我可过不起这每天吃肉的日子。”
郑屠这才停下手中活计,幽暗的眼睛略略抬起,扫了江远行一眼:“你以为给你的?拿回去给阿娇煲汤,阿娇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油腥。”说着便把那块肉又抛了回来。
听如此说,江远行便也不再推辞。
又往前走,前边的小贩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便也都往江远行手里塞东西,张大妈塞了两头蒜,李大婶塞了一块姜,王大娘塞了两个番薯……江远行要拒绝,大娘大婶大妈便都说:“给阿娇煲汤的,不准自己偷偷下酒。”让江远行哭笑不得。
江远行看看了手里的纸包:“杨大叔,这也是给阿娇煲汤的吗?”
老实巴交的杨大叔赶紧摆手:“咦,这可不敢放在吃的里,这是药蟑螂的,给阿娇除除虫。”
……
一圈走下来,江远行两只手已经提满了各种杂货,活脱脱外出采购的主妇。
这些小商小贩平时多有受北府护佑,且江远行当值以来,北府从未骚扰商户,更没有收过商贩一点东西,因此这些小商贩大多心存感激,今日看到郑屠户开了头,便也都有样学样地塞上一些,江远行既然已经开了头,也不好再拒绝。
缓步向前,走出热闹的街市,来到了一处人迹稀少的小巷,江远行眼睛一亮,今天看来不会无聊了。
不远处,近墙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案子,案子以麻布包裹,麻布上贴着一块白布,上绘道家先天八卦,中间围绕着一个阴阳鱼。
案后坐着一个白面老者,说是老者,是因为此人白须白发飘扬,但是怪的是皮肤却柔滑无比,没有一丝褶皱,且肤色雪白,胜似闺中少女的皮肤。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白绫蒙住双眼,看不清眉眼神色。身着月白色道袍,俨然一副世外高人之相。
但是这位老者身后墙上偏偏挂着一副半人高的佛像,胖墩墩的弥勒佛头顶金光闪闪。人尽皆知,卜卦一道多为道家所传,以文王所传周易为纲,由后世道家发展。老人装扮也为道家打扮,偏偏身后挂着佛像,有些不伦不类。
江远行坐到案前的竹凳上,把手中提着的吃食放在一旁:“老丈您这算的是佛家的卦还是道家的卦。”
老人轻抚白须:“咳咳,施主此问却是外行了,道行自生灭,佛渡有缘人,天道唯一,是佛是道,无非是求道所走路异,这些名分之争又有何意义,抛却这些皮相才能看透世间真相。吾乃云中仙,请问阁下有什么想算的?”
听老者如此说,江远行顿时收起轻慢之心,但是想到府中也有一位大仙,世间欺世盗名之辈何其多,便有心考教:“云中前辈,不妨说说在下是作何营生的。”
隔着白绫,也可以看出老丈眉目微蹙:“阁下莫非是位厨子?”江远行看到老人鼻翼微动。
江远行知道老人这是闻到了自己手中事物的味道:“错!”
“阁下是位屠夫?”老人的鼻子动的幅度更大了些。
江远行忍笑,原来这位老人卜卦竟是靠鼻子:“依然错!”
让江远行没想到的是,老人伸出左手,把蒙着眼的白绫抬起,躬身向前,把江远行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个遍,然后把白绫抹回原样,还仔细地抚去上面的皱纹,这才坐直腰板,恢复原本仙风道骨的样子:“本仙人算得没错的话,阁下是一位——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