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采月急急忙忙进门:“老太太来了。”
二太太正歪在榻上看一本书,“祖母今儿高兴,还来看我?我病了这些日子,也没去看她老人家,实在礼数有亏,没料着老太太还想着我,居然来了。”说着赶忙整理衣服,从床上起身。
采月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老太太看着不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事。”
二太太一怔。心中有鬼,第一便想着是否那夜事发?怎么可能?秘密的相见,做得妥帖,何人泄露了?未等她想透,门帘一响,老太太扶着一个丫头,已经颤巍巍进了屋子。窗外料峭寒风,跟了进来。
“劳老太太记挂,这么冷天亲身来了。”二太太慌忙让了屋中主位出来,一个贵妃榻上摆了两个软垫,服侍老太太坐。
徐老太君进了屋中,也不说话,直坐在贵妃榻上,
“全都出去!”屋子中一地的丫鬟婆子,见状一个挨一个出去了,将门紧掩住。还剩跟徐老太君的心腹竹鸳,和二太太的采月。
徐老太君抬眼一看,两人一凛,总未见老太太这般脸色过。
果然,“竹鸳和采月,出去!”语气之肃不似往日,两个丫头赶忙出来,互一乍舌,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孙媳妇这一病,怠慢了许多,前两日说着能起来了就去看看老太太,前日天气转寒,不知……”二太太恭顺道。
“你且别忙说这些虚话。我来,却是有一件大事。你知我一贯疼你,疼哥儿,底下的话我有些难说,但不得不说。你不要插话,细细听着。每一句必要细细答来!”
老太太语气平陈,话中之意却格外迫人,二太太从未见过老太太这样,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怎么老太太的意思,好似自己犯了何等大错,果然是私会之事东窗事发?
“什么事?听祖母的问,我无不据实回答。”
“我听到一些流言,福哥儿,不是老二的亲生儿子!是吗?”老太太咬牙问出这句,气的脸上紫胀,哼了一声。她活了八十三岁,从没想到,徐家的子嗣有一日竟然有了疑惑!
二太太大骇,急忙跪在地上,心中慌了。这是哪一出?这是从何说起?什么?福哥儿?怎的就和自己的心肝宝贝,福哥儿扯上了关系?
“有人告诉我,我的好曾孙,福哥儿,是蔺力,蔺管家的儿子。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蔺管家,老太太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可是不对啊,她与蔺力只是私下相见了一两次,孩子怎么成了他的呢?
越慌越说不出话,看着老太太气极了的脸,只说的出,“什么!”这两个字。这无端端扣上的罪名,二太太害怕之外更是诧异,那诧异遮掩不住,表露出来。
在徐老太太眼中,却是另一般,见她这样惊诧,反而去了三分心疑,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你回答我就是了,不必惊。”
“福哥儿是二爷亲生,这其中没有半分可疑处,老太太明鉴啊!”
“是吗?我从头细细问。哥儿生病,听说你特特地给身上新带了一个长命锁,为的是给哥儿添福寿,有这回事吗?”
“有。”
“有人告诉我,长命锁与蔺管家带的一只花纹相同。只是长命锁便罢了,蔺管家也有一条月白锦带,也同你近日带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呀!这可怎么说?”
二太太更慌了,她赶忙回想这两样东西是怎么回事,因为心慌意乱,想了半天方组织好语句,也不免说的颠三倒四:
“老太太,冤枉啊!福哥儿的长命锁,是二爷说我病里,招的福哥儿也不精神,偏凑上个月五岁的生辰,打点新玩意带带,许是病就好了;
我遣丫头去管库的那里找,过两日拿回来的,至于是家里打得还是外头买的,我都不知道!锦带因为我一向病着,没有经心……锦带是日常的,怎么配,怎么带,根本都没经我的手,都是丫鬟给我带的。
往日还是我亲手做亲自管哥儿的起居,可这一回我病得太久,并没处处留意日常衣着。”
“按你说便都是巧合了?锦带颜色一样,真的没有什么别情吗?”
“老太太,锦带一共几样颜色?桃红,月白,浅紫,葱绿,石青,家用的就这么几样颜色,都是出自徐府内用的女工之手,做工自然是一样没得说;素色锦带,没花纹的,颜色一样便是一样,月白色的锦带真的没什么稀奇的,撞了是巧了,老太太……”
“长命锁呢?这种贴身物儿,又是意头好的东西,总也能一样了?”
“我叫丫头问问,那天是采月去的管库的那里,我问问她!”
“不必了,采月是跟你多年的丫头,再怎么也会包庇你。这件事的确不能实证,我信得过你,你照实了细说,不要再让丫头来了,想惊动更多人吗?”
见二太太方寸虽乱,话里却没有什么保留,徐老太君看着孙媳,倒是信了七分。周氏母家显赫,福哥儿的舅公在位朝中内务部的肥司,去年到今年三爷出征,还是朝堂上没少照顾帮衬,十分尽了亲戚情份的。
这个孙媳母家大富,家教其实不差,又是一个直肠子,不比她的大孙媳心里有一百个主意,老太太一直其实更放心,也更属意这个二孙媳,若不是大房中的秀淓姨太太笃定来找自己,悄悄告发了这事,第一反应也是不信的。
秀淓姨太太是大老爷的三姨太,一向在家中人缘一般,只因美艳年轻,不怕得罪人的。但只是不怕得罪人,诬告、冤枉这样事,不大做的出。
秀淓与二太太并无仇怨,也无金钱瓜葛,告发这事时也十分保留,只说有看到福哥儿新添的东西似乎与蔺管家的一样,心中怀疑,不敢与旁人说,只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也是骇了一跳,说她糊涂,这样大事必须告诉老祖宗,秀淓姨太太才捏去找了徐老太君。
老太太心道:“可能真是巧合了?”她思忖良久,久得二太太腋下冷汗涔涔,大病初愈的身体连跪都跪不住了,在地上直晃。一把椅子在边上,只用一只手扶着椅子扶手,勉强支撑身子。
缓了一缓,二太太跪得更低,搜空心思、想方设法说几句柔软的话,“奶奶,真的冤枉啊。二爷待我这么好,我们又有一个孩子,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说别的,孙媳也是京中有门有脸的人家的女儿,从小教的守礼循距,怎么会给我的家族抹黑呢?奶奶,今日无妄之灾,孙媳省得了,可是我往日太过于憨了,百事以二爷和徐家为先,心眼儿一丝也没有,若是误会也罢,若是被人毒冤了,就我这张嘴,那不是白白受害的!”
“小声些!不忙叫冤叫苦的,你只原原本本地说。”
“奶奶,我发誓,福哥儿是二爷的亲骨肉,与旁人真的毫无关系。”
老太君缓缓说道:“有人来告诉我这事,我也是惊的半夜合不了眼。只是一样东西便说巧合,两样东西,不得不有点儿惊心。我这唯一的曾孙,怎得不小心谨慎?你和老二都不年轻了,这事儿我本是信你的。可是又一转念,传言却不像是无端端而来,竟是对情对景的,为着徐家根基大业,却也不得大意。”
周氏听着,只敢说:“是”。低眉顺眼,双耳红透,一个字儿不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