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万千大山
“小凤凰，醒醒……”
除了白泽洛英等离川旧人，蓠蓁似乎从未在旁人的嘴里听到过“小凤凰”三个字，她也甚是怀念这个称谓，怀念在离川的自在日子，白泽逝去后，她便飞升上神，成了六界四海都敬而远之的女上神，这称谓也便从此罢休了。
“洛英？”蓠蓁揉了揉快要垂下的眼皮，呢喃道。
蓠蓁能察觉得到眼前的人脸上黑了些许，嘴上不浓不淡地吐出了几个字：“叫谁的名讳呢？如此亲昵。”
蓠蓁眸间水雾渐渐褪去，露出夙胤完整的黑脸，与此刻黑如乌木的环境相得益彰。
“这是哪里？”蓠蓁抬起手来，掌缝间尽是柔软细微的土砾，看不清颜色。
周遭皆是一股漂浮着腐肉气息的树木味儿，趁着衰惫的月色可见头顶缠绕的薄薄灰黑的雾气，轻薄得近乎不可触碰，一阵风来，却怎么也吹不散。万籁俱寂，唯有稀拉的虫鸣扑在枝叶上，轻轻摩挲出轻微的剐蹭。
“万千大山。”夙胤漩涡般的黑瞳仁繁亮如星，倒映着的，是蓠蓁白皙的面庞。
她没有这样地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自己，原来，夙胤的眼中，也有星辰浩瀚。
她似听人说过，她的眼眸，于他是无上风华，清风朗月，远不堪与俗世攀比，只可惜那个人，为她亲手所杀……
原来看人也是有瘾的，像是不能触碰的毒药，一碰即死，她愣愣地看着夙胤瞳孔里的自己，一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竟滋生出一种憎恶无力之感，这是为什么呢？
“你这么看本君……莫不是你爱上本君了？”夙胤忽地往前一贴，许是因为动作太突然，蓠蓁也没夺没避，鼻尖相触，喘息错落。
蓠蓁心思一慑，脑海间闪过了无法言喻的画面，过得极快而无法拽住。
开什么玩笑呢……
不会的……
蓠蓁破涕为笑，起身别开头去：“魔君殿下左拥右抱，何须撩拨我一个区区小仙呢？何况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仙魔殊途。”
“人云亦云，道听途说。”夙胤怅远地打了个哈欠，眸色晦暗不明，“在你们仙界眼里，本君可不就是个十足十的大魔头么？我魔界本就与你们昆仑势不两立，你们天帝老儿在我魔界眼里也是虚伪做作得很……因而何须说什么仙魔殊途……”
蓠蓁浅浅回眸，心里忽地一阵抽痛。
仙魔殊途，势不两立。
她怎忘了？怎忘了这些？
真是好险啊……险些就重蹈覆辙……
“行了，不与你多言。”夙胤起身道，“我们被这里的蜃妖的黑雾掳来了这万千大山，这下你不想来也无法后悔了，不如你我结伴而行，一同拿到死地沼泽里的东西？”
“死地沼泽？什么东西？”
夙胤扭头露出个极为不堪置否的表情，不屑道：“来万千大山的，不是为了死地沼泽里的聚灵珠，还有能有什么？”
听闻聚灵珠可聚天下灵力，收纳吞吐万物，是一方修炼至宝，不过早已遗落不知所踪，原来一直在万千大山。
“不是。”蓠蓁起身甩了甩身子，“聚灵珠我不感兴趣，我是来寻人的。”
“找谁？青獠老人？”
蓠蓁一头黑线，没好气道：“与你无关。”
荆棘丛生，草茎缠绕，蓠蓁拨开一方草木，便往里头去。
“走这么快作甚？本君肯与你同行，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还不感恩戴德，好好珍惜？”夙胤紧巴巴地跟了上去，边跟边道。
“小凤凰，你尚未回答本君的话，你的名字。”
“逐落。”
“哦~这名字取得甚是随意，还不如小凤凰来的憨态可掬~勉强勉强。”
蓠蓁：“……不劳魔君费心！”
憨态可掬？她叱咤六界多年的第一女上神，需要让人觉着自己憨态可掬？
简直是胡言乱语！
她现下有些怀疑眼前的夙胤到底是不是真的夙胤了。
傲慢无礼，还甚是黏人。
月光突兀，冷冷地撒在二人并肩而立的阴翳之下。
“等等。”夙胤警觉一惕，迅速扫视四周，随即将身躯挡在了蓠蓁前，“似是蜃妖！”
片刻，夙胤结符为咒，化了屏障将二人护在其中。
蓠蓁注视着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五味杂陈，他不认得自己，自是将自己当成了个修为低下的小神仙，从前都是她将夙胤护在身后，也是当他是个无知的小子，如今换做了他以身挡在她前，可是他却再也不记得她了……
头顶的黑雾逐渐浓郁，变作了五指的形态伸手便往屏障抓去。
夙胤眉头一聚，蹙得更深。
蓠蓁忽觉着有什么东西窣窣地在地里滚动，耳边响起一片碎泥崩裂的声音，断断续续。
“咻！”
除却二人所立的脚下屏障内，拔地而起数百米高的司藤，粗壮坚硬，直贯乌云，将头顶的五指黑雾倏地冲散开来。
顷刻之间，团团围住。
那司藤暴虐舞动，灰绿色的藤条扭动着疯狂拍屏障，每一记皆是力大无比，打得屏障连连反弹，那血玛瑙似的屏障剔透间逐渐裂开缝隙，仿佛下一秒便要应声碎裂。
“这是司藤怪，不是蜃妖。”蓠蓁道，从袖口间掏出雪笛，奏起回音绕梁的水磨调曲。
水墨婉转流连，安抚得司藤柔婉不少。
万千大山里的妖魔鬼怪自是不能与外界比拟，他们成日生活在昏暗无际的山里，不见日月，又常年经受凶煞晦涩之气的洗涤，因而更为暴虐残忍。加之多数为上古时代遗留下的恶种，道行更是深重。
“铿——”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寒铁相碰的铮鸣声，顿时逼得屏障碎裂。
夙胤转头一看，蓠蓁不知何时收罢了笛声，别在腰间，转瞬提剑上前，霍霍两番强光飞舞，斩杀尽一大片司藤根茎，这等修为，绝不是一介小仙能拥有的。
夙胤眯了眯眸子，眼神不自然地留在了蓠蓁手中的那柄剑上，通体晶莹如雪，却寒冷似铁，凉意刺骨，明明是这样一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剑，落到他眼里却不自觉生了熟悉莫名之意，虽未触碰，却有知己知彼千年的思念之感。
到底是为何？
半晌，司藤便被蓠蓁尽数斩杀了去，剩余还未破土而出的司藤也十分识趣地钻回了地下，偃息旗鼓。
蓠蓁轻拨去剑刃上沾染的青苔点滴，将它收回了袖口里。
“你怎么了？”蓠蓁只觉背后有道极其炙热的目光锁住，扭过头看向夙胤。
夙胤却是牛头不对马嘴，自言自语道：“你这剑剑气凌人，杀伐夺予，强横之极，像是天界顶级的仙器……却又不像……”
蓠蓁步履一跚，似明似暗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慌乱无措。
他发现了么？
“这是什么剑？”夙胤斑驳的脸颊动了动，追问道。
“想知道？”
夙胤看着蓠蓁，张了张口，却没说一句话。
“等出了这万千大山，我便告诉你。”
蓠蓁的声音柔了不少，像是掉落人间的仙子，美得似水，泛着圈圈层层的涟漪，夙胤心里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溢出一个浅浅的笑，应道：“好。”
良久，气氛一度陷入死寂。
“你不是要找人么？”
“你不是要找聚灵珠么？”
这一开口便是二人同时张口，面面相觑，相视而笑。
“好，本君帮你找人，你帮本君找到死地沼泽，如何？”夙胤道。
“锦弄声息全无，观微之术也未能寻到她。”
夙胤只斡旋一笑，“你仙界观微之术不行，并不代表我魔界的诡踪之术不行。”
夙胤拂袖云动，殷红的眉心朱砂紧随其变，煞时血眸大开，观微千里，无可躲藏。
“东方，琵琶林。”
……
数不清的碎裂星光汇聚天际，迸发出道道星河鬼魅，墨绿戛然。
魔界杀戮宫内，一袭百鸟羽衣斗篷的雪色昂扬着下巴，轻抿红唇，高坐在殿中，殿内跪了一地的妖姬魔兵，个个匍匐跪地，大气不喘。
“你们好大的胆子！”雪色怒拍桌子，眼中一片怒火，“君上修为虽高，可那万千大山岂是什么野道荒僻之地，竟让他只身一人前去！？你们怕是找死！”
雪色话音刚落，一旁高扬的银鞭便朝那侍女的嫩腰挥去，抽得她连连惨叫。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公主绕过奴婢！”那侍女一动不敢动，磕头磕得愈发使劲儿。
雪色缓缓走下殿来，羽扇轻轻挑起那侍女的下巴，“听说，君上瞧上了你的小腰？”
那侍女脸色唰白，顿时泪眼婆娑：“不不不……君上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与奴婢无关……奴婢绝不在出现在君上视线里……绝不……”
雪色轻哼一声，盯着侍女那纤弱如柳的细腰，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之意：“不必了，贱婢蛊惑君上，自当该由本公主来以正视听，来人呐，将她拖下去，腰——斩——”
那侍女听得最后两个字，人端然傻在了半空。
“公主，公主饶命啊！”
几个魔兵将那侍婢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殿内人皆是听得心惊胆战，愈发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