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追随神迹 十四 伦琴 下
“伦琴祭司将出席这场晚祷，她会倾听你们的遭遇。”
富商庞特被众人环绕，人们沮丧着脸，不时能听到抽泣声，他的出现，给绝望中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满身泥渍的男孩，拉住了富商的衣角：“伦琴祭司……她真的会帮助我们吗？”
庞特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伦琴是光明磊落的祭司，就算是在狮鹫心王面前，她也直言不讳，她一定能帮助你们。”
人群散去后，庞特将葛希思拉到一旁，悄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应该知道和贵族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我知道。”年迈的骑士点头道。
庞特又道：“按照主教所言，在那场晚祷上，将由你代表圣战军，向伦琴祭司致词，那正是诉说你们遭遇的最好机会。”
葛希思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有劳你了。”
庞特摇头：“你认为是我买通了主教？你错了。葛希思，三十年前，你也曾是名噪一时的战争英雄，你斩杀了为祸一方的「黑魔剑主」，是你为自己争取来了这次机会。”
骑士沉默。
距离朵拉娜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他的身体不再年轻，不再具有少年人的魄力与胆识，只剩下不断积累的伤病，还有岁月沉淀的智慧。
那些虚假的荣耀，那些动人的谎言，他听了一遍又一遍，就连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神勇的骑士，将再一次踏上战场。
…………
“父亲，母亲，我抓到了害死你们的凶手！”
在尼姆巴斯的带领下，厄里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洛恩磨坊主、玛丽安夫人……”
早已死去的亡者，再一次出现在厄里希眼前，他怔怔呼喊着逝去之人的名字，眼底残留着几分难以置信。
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还有性情温和的妇人，本已被绞死的他们，正站在尼姆巴斯面前，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尼姆巴斯周身散发的金色光芒，唤回了逝去的死者，那是属于英雄，独一无二的力量。
在骷髅的拖拽下，一脸惊惧的斯麦德男爵被拉到场中，狼狈地跪倒在地。
“父亲，母亲，我要怎么惩罚他？就是他下令将你们处死。”尼姆巴斯怒视着跪地的斯麦德，附近的亡灵，也为他的遭遇而愤怒。
面对临近的死亡，还有搭在脖子上的冰冷利刃，斯麦德恳求道：“尼姆巴斯，你可以杀死我，但请你施以援手，化解神圣王国面临的劫难！”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尼姆巴斯怒道。
骷髅一掌扫在斯麦德的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打翻在地，等他爬起身后，脸上多出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停手吧，尼姆巴斯。”
还是男孩的父亲，洛恩磨坊主开口，这才止住了尼姆巴斯的怒火。
在父亲的要求下，尼姆巴斯听话地让骷髅站到一旁，只留下费力撑起身体，早就没有了贵族风范的斯麦德男爵。
洛恩来到男爵身旁，将他从地上拉起：“你说神圣王国正遭遇一场劫难？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是「蜘蛛女士」的阴谋，不久后，她将唤醒地狱中的魔王，杀死我们所有人……”
斯麦德将实情道出，从萨姆森审判长的叮嘱，到寻找尼姆巴斯的目的，都逐一说了出来。
听完男爵的讲述，洛恩捂住头，痛心疾首道：“这不可能……神圣王国，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劫难……难道神抛弃了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地狱魔王的消息太过骇人听闻，每个埃拉西亚人，都不愿相信那一切。
尼姆巴斯冷哼一声：“根本没有人能证实这件事，那只是一个谎言！”
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突然开口道：
“这么说来，最初是有人通过烛眼发现的端倪？那些主教，他们看到所有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死去。只要能找来一位拥有烛眼的存在，便能证明这一切。”
妇人是尼姆巴斯的母亲，玛丽安夫人，她越过众人，来到了另外一位，与斯麦德一同被抓获的俘虏面前：
“厄里希牧师，我还记得你在行刑开始前，最后对我说的话。你拥有烛眼的力量，对吗？”
“是的。”厄里希承认道。
“请你告诉我们，这一切是否真如那位男爵所言，将有一场灾祸降临？”玛丽安又问。
厄里希站起身，他的视线扫过死而复生的亡灵，最后放到了尼姆巴斯身上：“这一切都是真的。随着地狱魔王的苏醒，数十万埃拉西亚士卒将就此死去，无数人会经受劫难，只有身为英雄的你，才有能力救下他们！”
厄里希掷地有声的话语，传入了每个人的心间。没人怀疑话语的真假，许久之前，厄里希便用行动，向格瑞塔一家证明了自己的品行。
洛恩这时说：“尼姆巴斯，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你应该帮助他们，帮助那些受难的埃拉西亚人。”
“我不要！”男孩毫不犹豫地拒绝，又瞪了斯麦德男爵一眼，“就是他害死了你们，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的要求？”
洛恩将手搭在男孩肩上，凝视着他的双眼：“我并不怪那位男爵，也不曾为带你出逃后悔。我这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我……我曾经辜负过一个人的期待，在我的家人面临危险时，我选择了逃避。而这一次，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你让我来决定对他的惩罚，我选择原谅他。”
男孩将头侧向一旁，他紧咬嘴唇，不愿接受这一切，眼中竟泛起泪光。
洛恩又道：“尼姆巴斯，你和那些迪雅人不一样，你是受神指引的埃拉西亚人。想想你过世的安道尔祖母，往日都是怎么教你爱与宽恕的，她的灵魂正在天上的云中城注视着你，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玛丽安也拉住男孩的手，默默的鼓励他，纵使她和洛恩已经死过一次，但那份善良的本性绝不会改变。
男孩拥住二人，放声大哭。在家人的怀抱中，他不再是所向披靡的黑暗英雄，只是一个孤单的男孩。
厄里希肃穆地望着这一幕，在心底为男孩祈祷。
许久后，男孩的哭声终于平歇，他松开拥住的父母，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我会帮助他们。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地狱魔王？”
“你可能需要这个。”厄里希拿过一个细长的沉重木匣，“这是审判长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尼姆巴斯不疑有他，他将木匣揭开，当中的事物现出真容，那是一把沉暗魔剑，漆黑如夜的剑身上，散发着侵吞万物的破灭邪光。
“那是……「黑魔剑」？”斯麦德男爵张大了嘴，传说中的魔剑，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知有多少埃拉西亚人，死在了那把魔剑之下。
“那把剑……”洛恩则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剑刃的外形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等洛恩想清楚，尼姆巴斯便握住了那把剑。
无尽的诅咒向着男孩汇集，阴魂的嚎哭响彻天际，十方亡灵向他跪拜，他成为了新一代「黑魔剑主」。
…………
晚祷开始了。
伦琴的到来，令圣战军士气大振，一扫连日的劳累。作为东埃拉西亚的最高祭司，伦琴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神的旨意。
在伦琴的指引下，士兵们向神祈祷。所有人都相信，此行乃是秉承着神的荣耀而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祈祷结束后，便到了圣战军代表致词的环节。
一位骑士来到场中，与祭司并肩而立。
骑士苍老的面容，被冰冷的铁甲覆盖，他的身姿与其说挺拔，倒不如用佝偻来形容。却没有一人敢看轻眼前的骑士，大名鼎鼎的「黑魔剑主」，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葛希思骑士，请你跪下。”伦琴叫出了骑士的名字。
骑士照做，他右脚后退半步，单膝跪下。伦琴则拿过准备好的圣水，洒在骑士身前。
“神会在这场战争中保佑你。葛希思骑士，你有什么话，想要对你的战士同袍们说吗？”伦琴又道。
骑士起身，透过头盔中的缝隙，他看到了翘首以待的圣战军们，他们中不乏被征召来的普通人，唯独不见贵族的身影。
骑士朗声道：“伦琴祭司，贵族们为何缺席了这场圣战？东方公爵汎拉克，还有他的封臣们，为何一个也没有现身？“
伦琴回答：“也许他们有事耽搁了。”
骑士却不这么想：“也许他们早就知道这场圣战必将失败，所以才害怕得不敢露面。”
附近的圣战军听出骑士话里有话，开始小声议论。贵族的缺席，早已被圣战军们察觉，只是谁也没深究下去。
见葛希思出言不逊，伦琴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葛希思骑士？”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地狱魔王即将降世，那时所有参与圣战的士兵都会死去。贵族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然不会来这里送命！”葛希思怒喝道。
葛希思被选为致词代表并非偶然，若是贵族们如期抵达，这份人选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正是那些缺席的贵族，给了葛希思这样的机会。
人群躁动起来，纵使是骑士们维持秩序的呵斥，也无法压制人们的议论声。
就连富商庞特，也想不到葛希思会说出这番话语，这和他们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反倒是满身泥渍的男孩，在这时眼睛亮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贵族们也只是遵从。”眼看局面即将失控，伦琴赶忙解释道。她的声音蕴藏着独特的魔力，能够抚平人们心底的愤怒。
葛希思骑士呵问道：“伦琴祭司，你以光明磊落闻名埃拉西亚，请你告诉我，一个月，不，一个星期之后，你眼前的圣战军，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伦琴闭上了眼，纵使面对这等难堪的问题，她也从不撒谎：“没有人。”
“没有人。各位同袍们，你们听见了吗？我们从东埃拉西亚各地赶来，就是为了在这场圣战中丧命。我们的死期已经被注定了，贵族们将我们当成弃子，王国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就连神，也将我们彻底抛弃！”
葛希思骑士声嘶力竭的咆哮，在场中不断回荡，从他嘶吼至沙哑的嗓音中，每个人都听出了他的不甘、他的愤怒。
“葛希思骑士，我们该怎么做？”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到了葛希思身上。
“死期并非无可改变，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蜘蛛女士」史蒂芬，她就是真正的英雄，只要我们向她投降，便能够在地狱魔王手中免于一死！”
葛希思的方法，就像是驱散黑暗的曙光，给了绝境中的人们一丝希望，谁都不想就这样死去。
“葛希思！你这是背叛神圣王国，你背弃了神的指引！”
伦琴大怒，精神能量在她面前汇聚成一个光球，猛烈轰向葛希思骑士，她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想施以惩戒。
葛希思骑士被光球轰飞，他胸前的板甲凹陷下去，强烈的挤压快要令他窒息，他的口中喷出鲜血，肋下传来剧痛，但在其他士兵的搀扶下，他还是站了起来，怒吼道：
“你们是愿意任命死去，还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那些阻碍我们向「蜘蛛女士」投降的人，无论是伦琴祭司，还是蛾摩拉城城主，都是我们的敌人。伦琴再强，也只是高阶祭司，不是「天使」，也不是「使徒」，她可以杀死一百人、一千人，但她杀不了一万人、十万人！”
在葛希思慷慨激昂的演说下，圣战军沸腾了，人们高呼着葛希思的名字。不甘死去的他们，为了掌控命运，开始向高阶祭司发起猛攻。
心存善念的伦琴，一开始不想伤及无辜，却落入圣战军的包围，失去了最后的逃脱机会。
付出了上百条性命为代价，数十支枪尖从四面八方刺穿了伦琴瘦弱的身躯，身为高阶祭司的她，最后也难逃一死。
葛希思将伦琴的头砍下，将那颗少女模样的脑袋，插在了自己的枪尖上。他将手中的长枪高举，用嘶哑的嗓音向众人呼喊：
“我们杀了伦琴祭司，裁判所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想要向「蜘蛛女士」投降，我们必须铲平那些阻碍！”
愤怒的圣战军向着蛾摩拉城进发，在这股汇集了整个东埃拉西亚，势不可挡的力量面前，一切阻碍都会被摧枯拉朽般消灭。
“你做到了。”满身泥渍的男孩挤过人群，拥住了葛希思的身体，带着哭腔地说。
“还没结束。”葛希思拍了拍男孩的后背，眼神也沉了下来，“让我们去杀了萨姆森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