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生海海

注水牛肉事件后，第二天早上。

　　“……请问，这里是龙落城料理陆家的府第么？”

　　正当陆霖和宋叔、小露要乘着马车、像前一天一样出门时，从陆家院落的正门外，传来了小小的敲门声。陆霖揉了揉由于熬夜看书所以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心道这孩子倒是积极，便跳下马车，推开了门；然后，白发少年便欢快地跑了进来，冲着陆霖就是一鞠躬。

　　“老师老师，我来拜师啦——”

　　“啊，好，进来进来……”

　　一边揉着头，陆霖一边和林子越重新走回了正厅。少年的老仆挑着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束脩等六样拜师礼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一点光泽都没有，倒是和宋叔有几分相似。

　　“就不搞那么复杂的拜师训话一套了，毕竟我们年龄相差不大，象征性地交换一下礼物就行了。”

　　走进正堂后，林子越和陆霖两人一起向中堂前挂着的，大大的一个“厨”字鞠了三躬，就算完成了拜师仪式。宋叔将白发少年的老仆手中东西接下，小露也从房间后面找出了回赠的《厨经》、葱、芹菜等回礼，用盘子装好捧在手里，就算交换了拜师礼物。

　　“……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以前没有经验，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试着把我知道的，都努力教给你好了。”

　　交换完拜师礼物后，三人坐了下来。小露倒上了茶水，但是年轻的少年却非要坚持给陆霖端上第一杯茶；推辞了两下以后，看少年意志坚定，陆霖也就没有拒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那我就先大概讲一下以后怎么教你，”陆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觉得，厨艺是一门需要实践的课程。以后每天早上，你和我们一起去市场买食材，在路上我给你讲一些理论方面的东西，买完食材以后，再去我家酒楼的厨房里，看大师傅怎么做菜，在一旁学着；不忙的时候，你也可以亲手做一下。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总之，先这么来吧。”

　　“好~”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出发吧！”

　　“嗯！老师老师，今天打算买什么菜呀？”

　　“基本每天都是那些菜。今天趁买菜的时候，先给你讲一下怎么挑选新鲜蔬菜好了……”

　　三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林子越向老仆交代了几句，三人便爬进了原本就有些拥挤的马车座位里；小露坐在了陆霖左边，然后，白发少年瘦小的身体便挤在了陆霖的另一边，和小露一起，左右两人把陆霖挤在了中间。

　　于是跟着陆霖和小露一起早上选购食材的，从注水牛肉事件后的第二天开始，便多了一个人。包括坐在最前面赶车的宋叔在内，乘坐着四人的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出了陆家大院，进入了批发菜市场，挑选食材。

　　第二天，第三天，乃至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都是如此。

　　在挑选食材时，陆霖免不得要被各家的摊贩老板指点一番；毕竟闹出了那样的事儿，在这座小江湖一样的菜市场里，已经是可以流传的大新闻了。

　　购买挑选完后，马车便依次向陆家的三家饭店运送食材。最后送到陆家家主陆天行管辖的饭店百味阁以后，休息一会儿，喝杯茶，陆霖就带着少年去了后厨。毕竟陆家是东方大陆过来的料理家族，天香楼更是传统的东方的饭馆；这里厨师的料理手法，对于一直学习西方大陆烹饪方法的林子越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

　　陆霖对林子越讲课的同时，小露一般都会站在旁边，偶尔也会插一两句话。每当陆霖不经意看向她时，浅蓝发少女的目光中总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后在陆霖的注视之下，瞬间又会变得清澈如水。

　　当然，虽然违背诺言，进了厨房，但陆霖还是绝对不会碰菜刀一下的。

　　这些日子下来，和百味阁的几个人，也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百味阁是三层的、类似于之前地球上那种中式的，青砖红瓦的小楼。据说在前几年全盛的时候，连伙计带厨师掌柜，总共有二十多人；甚至在高峰时期，有时候还能请来龙落城里有名气的，天香楼的清倌儿姑娘来抚琴唱曲儿。但现在，三楼的戏台早已灰尘密布，整座百味阁里也只剩下了五个人。

　　现在百味阁掌柜的，是从年轻时候就一直跟着陆天行的老人，今年也有五十多岁的伍兰英，十分受陆天行信任。饭店里两个伙计其中之一的，也是他今年刚进城的侄子伍千梁，一般被叫做小梁，平时性格很是活跃；另外一个伙计则要沉闷许多，名字也很简单，叫做王二，大多数时候都是闷声不响，专心干活。主厨是个叫赵盛的胖子，给他打下手的是他的学徒吴小顺，在陆霖给林子越讲课的时候，两人偶尔会交头接耳一阵，再看向陆霖的目光时便颇有不屑，显然对陆霖的印象不怎么好。

　　不过陆霖也不是多在乎。观念这种东西，想要转变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一蹴而就的；以后日子还长，总能改过来的。

　　闲来无事时，也会随便谈论一下国事。

　　天凡帝国现任的皇帝叫做李治，在位已经二十几年；没有什么突出功绩，不过也没有什么过错，至少在陆霖听上去，他在大家中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毕竟只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没有战事，就算是个好皇帝；据说西方大陆上那些列国总是不停地在互相打仗，每年天凡帝国都会接受不少从西方过来的，逃难的难民。

　　皇帝有三个弟弟，都封为了亲王，分别是越王爷、齐王爷和魏王爷，也都住在龙落城里；在赵盛等人口中，那便当然是高不可攀，飘在云端的大人物了。其中越王爷和齐王爷的风评还不错，就是魏王爷的口碑要差很多了，据说是个花天酒地的家伙，经常还有强抢民女的情况发生。

　　至于皇位的继承人，现在还没有决定；皇帝李治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大皇子李辰芳常年率兵在北方抵抗蛮族，留在首都龙落城里的二皇子李辰轩，现在也偶尔开始参与政事了，但是按照以往皇位传承的规矩，都是要立长子的，因此到现在，继承人还没有定，倒也成为了百姓口中的一个话题。

　　每天就这么过着，陆霖逐渐也习惯了新生活。就连一开始觉得有些别扭的，东西方文化蛮横不讲理的交汇，街上来往人群花花绿绿的头发颜色，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以前的世界。

　　在讲完课、林子越离开后，陆霖养成了一个习惯，便是每天上午抱着一只黑猫，搬个板凳坐在百味阁门口，晒太阳。

　　黑猫是某一天陆霖坐在百味阁门口，用一根咸鱼干吸引来的。当时瘦小的身躯还没有巴掌大小，看上去连半岁都没有，显然饿了很久；陆霖、小露、小越三人调理照顾了它很久，毛色才逐渐有了光泽。由于猫咪通体黑色，只有额头上有一道白毛，于是陆霖决定将它命名为奥利奥；小露和小越不止一次问起这个名字的意义，陆霖也只是笑笑。

　　百味阁坐落在长乐街上，虽然比不得洒金巷之类的龙落城内主要商业干道，但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繁华路段了，按照地球上的说法叫商业综合体。龙落城全大陆闻名的便是饮食，自然这条街上最多的也是饭馆；三四百米长的街道，门面大大小小，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各式餐厅饭店，西式的也有，不过这条街上，还是东方大陆的饭店更多一些。

　　这样的地方，饭馆之间的竞争肯定是非常激烈了，能存活下来的每家餐厅，几乎都有那么几样招牌菜，有那么几种压箱底的手段。以往陆天行的这家“百味阁”，能够立足下来的凭据，是陆家秘传的香料配方；但是慢慢地，生意也变得不温不火了起来。

　　长乐街和其他商业街一样，早上虽然说还是有些行人来往，但进饭馆吃饭的并没有几个，直到中午时刻，才能好一点儿。不过，最近街对面的店铺，看上去原先门面似乎换了个主人，正在装修翻新；刺鼻的油漆味甚至飘到了街道这边，过往行人路过这里时，行走速度便更快了。

　　不过陆霖并不是多在乎。比起以前地球上装修的味道，此时的气味已经近似于可以忽略了。

　　以前的世界啊……

　　这些日子，自从安定以后，陆霖总还有一种自己在做梦般的感觉，闭上眼睛，也总是以前地球上的过往。每天醒来，都要花好长时间来确定自己身处的位置，以及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难道自己，对以前还有牵挂么……

　　晒太阳的时候，陆霖脑海里，一般都是这些胡乱事情纠结着。

　　说起对以前世界，除了物质上的享受以外，值得留恋的，亲人，恋人，都已经没有了，实在不能算是有牵挂；但对自己现在的情况，虽然小露和林子越确实对自己很不错，经过了注水肉事件后陆天行的态度也大有改观，但是陆霖，却总有一点儿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像身处电影院当中，冷眼看着电影里的人物上演着悲欢离合一样。

　　人生海海。浮云开外。挥手拜拜。

　　这一天的陆霖送走了林子越以后，依旧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捋顺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奥利奥的毛发，不知怎地，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以前自己年轻时候拿来当做QQ签名的十几个字。细细品着，陆霖不由得笑了笑，摇了摇头。

　　现在自己还真的是在浮云开外了，只是对过去挥手拜拜……好像有点难呐。

　　“就算是整个世界，把我抛弃

　　而至少快乐伤心我自己决定

　　所以我说，就让它去

　　我知道潮落之后一定有潮起

　　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陆霖莫名想起上辈子地球上，五月天这首名为《人生海海》的歌，下意识地轻声吟唱了几句。原本热情的歌曲，从此时陆霖的口中轻声唱出来，却更像抒情的民谣一些。猫咪趴在膝头，眯着眼睛接受着抚摸，肚子里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满足叫声。

　　整个世界把自己抛弃啊……还真的是……

　　“……这是，陆公子，自己作的歌曲么？”

　　歌声停下后，身旁一个人声，却有些突兀地响了起来。陆霖抬头看去，只见拿着扫把的，平常不怎么说话的伙计王二，正立在自己身边，看来是无意间听到了自己的歌声。不知怎的，百味阁里，奥利奥唯独十分惧怕王二，看到王二走了过来，“喵”地一声，从陆霖的膝头跳了下来，一溜烟蹿进了百味阁内。

　　“啊，随口胡哼哼几句罢了。”

　　“……还，不错。”

　　王二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继续拿着扫把扫地去了。陆霖摇了摇头，笑了笑。这几句歌词倒也挺巧，对过去的陆霖和现在的陆霖都可以通用；因此随便地胡哼了出来，陆霖本身也没有太多在意。

　　自从穿越以后，陆霖也不是没有想过，“借鉴”一下地球上之前原来的东西。这里的文化和地球又十分相像，像其他穿越小说那样抄诗抄文，一鸣惊人，陆霖也曾认真考虑过；但问题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上辈子几乎都泡在厨艺上，那些优美的诗词文章，确实记不起来多少了。倒是各种歌曲，自己闲暇时候倒没少听，以前在KTV也算麦霸一号的人物。

　　难道自己以后要去青楼卖唱？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被陆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好像除了厨艺以及相关的一些知识，自己能拿出来的，还真没有太多东西；不过自己对现在这个世界还不算太了解，等到彻底了解以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注水牛肉事件后的这些日子，送完菜下午回家后，陆霖几乎都泡在了陆家的书房，倒是被陆天行和小露另眼相看了一番。泡在书房的目的，第一是想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第二，则是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奋斗努力的方向和目标。

　　上辈子自己以厨艺顶尖为目标，最后却落得那样下场；所以重生后的人生目标，首先被陆霖排除掉的，就是厨艺。原本陆霖对魔法什么的很感兴趣，但反复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天赋”以后，陆霖也只好先暂时断了这个心思。

　　这个世界上，所谓“天赋”的东西，据统计基本上九成以上的人都有。即使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和普通人差不多，水系天赋最多就是让手心变湿一点儿，火系天赋就是让自己手心变热一点儿，就像森林里，大部分的植物不过是土地上的小草；但至少有了“天赋”，就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使自己天赋慢慢变强。

　　但问题是，陆霖现在，连“天赋”这颗种子都没有，更不用说想要长成小草或者参天大树了。

　　所以，除了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外，自己的未来，该怎么过下去，也是陆霖这些日子在烦恼的源泉之一。

　　没有目标和动力啊。

　　买菜与讲课，平淡与烦恼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对面的饭店逐渐地也快要翻新完毕，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油漆味也都散掉了。

　　唯一有那么一点儿不同的是，自从那天听到陆霖哼歌以后，扫地的王二，每天扫到大门口时，都会在陆霖身边坐一会儿。有时候两人会随便聊两句，有时候陆霖还会随意哼唱两句流行歌，有时候便互相无言。毕竟陆霖心里有心思，王二看上去也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

　　于是，一周过去，便来到了洛家小姐约好的，再次上门来退婚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