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簇曾是高傲的人，他出身好家世好，人又聪明，文武双全，可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混账。
因为林簇太会藏了，他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藏起来，每日跟一群真正的混账纵马上京长街、流连勾栏瓦舍，一掷千金。
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行我素，过得分外潇洒。
谢临安从前也不大瞧得上他，觉得他不思进取，白白浪费光阴。
当初大雁塔下那一眼，谢临安心里就在想：若是林簇同他们一起殿试，那一年的探花郎，指不定就是林簇了。他生得实在太好看。
后来谢家出事了，谢临安接近他，年月久了，谢临安就懂了林簇的心思。
他那些外人看来的风流潇洒，都是他的枷锁。
不只是他，连同他二哥，也一样要收敛锋芒小心翼翼。
因为永安侯府已经不能再兴盛下去了，林家必须表现出衰落的景象来，才不至于威胁到皇帝。
有了林家的收敛，远在岭南的谢家，便成了众矢之的。
镇南王战功赫赫，谢氏女是将来的国母，待皇帝去世，新帝登基，这天下，就会被谢氏牢牢控在手里，所以他们害怕了。
七年前谢家那颗钉子被拔掉了，新帝不会允许有下一个谢家出现。
林簇他什么都明白。
谢临安在黑夜里摸到林簇的脸，掌心一点点向后摸，勾住了他的后脑，鼻尖相抵，谢临安说悄悄话的声调问：“你要谋反么？”
“不。”林簇微微偏头，温软的唇碰到他唇角，“我只为自保。做皇帝，我不感兴趣，皇帝管天下苍生，却也被天下苍生压着，不自在。”
林簇侧卧在他身旁，将人抱住。林簇声音低沉道：“皇帝与端王从小就有嫌隙，年成玉是他们兄弟二人相争的弃子。谁都想利用你我为对方肃清劲敌，现在看来，是皇帝略胜一筹。”
“嗯。”谢临安应了，又问，“年成玉是端王的手笔对么？”
林簇道：“你跟严世良去见了梦生，他怎么说？”
谢临安手上一顿，微微仰头，在黑暗里看着他，“你跟那个梦生，熟吗？”
林簇握住他作乱的手，“明早我还得回去。”
谢临安隔着衣物作弄，切齿问：“你以前有没有给那个梦生一掷千金过？嗯？”
林簇觉得谢临安可能要他死，谢临安却放开了他，坐了起来，林簇一怔，谢临安跨过他下了榻。
“你做什么？”林簇愣愣问道。
“睡觉。”谢临安冷冷道。
林簇皱眉，怎么突然生气了。
灵光一闪，林簇也翻身下了榻，掀帘跟他走进里间，解释道：“我跟梦生不熟，我离京那会儿他还只是清风楼端茶的。”
谢临安说：“那别的你是不是都熟了？”
林簇在床榻边捉住人，环腰抱进怀里，“我跟谁都不熟，只跟你熟。”
谢临安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肘，说：“松开，我要睡了，你睡外间那个榻。”
林簇笑了一声，“多冷啊。”
气息在耳边打转，分明热得要炸了。
“好歹给床被褥吧临安。”林簇蹭着他的耳廓慢慢道。
“嗯——自己找。”谢临安凌乱道。
“黑漆漆的，”谢临安在他怀里轻轻颤，林簇说，“要不你叫人进来点灯？”
谢临安受不住了，拖着林簇倒在榻上。
外头突然大声在喊：“公子！”
是孤月。
孤月急急跑来刚喊了一声却被连星捂住嘴拖出去了。
“你干什么！”孤月拉开他的手，横眉道。
连星问：“拿不是陪小公子读书么，跑来做什么？”
孤月一看他身上未化的白雪，方才的手也冰凉，于是说：“你怎么又上房顶，少偷听公子说话。”
“什么叫偷听！”连星倏地脸红了，“我，我那是为了保护公子！你到底什么事，公子都睡了。”
“睡了？”孤月疑惑，“林三公子走了？”
连星脸色更不自在了，“没呢，都睡了。”
孤月看他脸色，懂了。
公子这就跟林簇尽释前嫌了？还是这只是公子的计策？
七年前就使美人计，如今还用这招，行得通么？林簇又不是傻子，总不会一个坑栽两次吧。
谢临安被孤月那一嗓子吓着了，林簇一摸，软了。
林簇笑起来，“这么不经吓。”
谢临安气恼地推开他，手上也没什么力气，林簇反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躺着，慢慢平息着。
谢临安说：“我帮你？”
林簇拉过被褥盖好两人，说：“别管我。”
沉默了一会儿，林簇又说：“你身边的人怎么都这么烦。”
谢临安听着他语气里的无限抱怨，轻轻一笑。
“你还笑！”林簇恼着又叹了口气，正经问道，“端王就快抵京了，他回来了，你待如何？”
谢临安平静道：“质问他，跟他撕破脸，这不在你计划之内吧？”
“我没有计划。”林簇说，“在确定你的态度之前，我的一切都是未知。”
谢临安沉默少顷，才道：“你不想要的，我也没有企图过。其实沈裕对苍生而言是个好皇帝，聪颖果断，勤政爱民，南北通渠的举措全靠他一力支持，这才减少了每年河北边陲无数流民饿死。他做太子时先帝就很满意他，文臣武将也很满意他。且他对你家也未必想要赶尽杀绝，只是想要拔掉一部分羽翼，以防有人飞得太高，遮蔽了属于天子的日辉。”
“那你呢，家仇未报，甚至将来一辈子都要困于上京。”林簇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想要回岭南。”
林簇真的远比他所想的还要了解他啊。
“所以啊，”谢临安幽幽地说道，“我没打算以德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