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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众生同罹害(2)

这时罗擎天内力所剩无几,焚风手再也使不出来,便催动指力,想要点住莫坤的要穴。他这路指法却是十指齐发的“多罗叶指”,修习不过两年有余,并不精熟,但他随意而发,仍是巧捷无比,莫坤只得四处闪避,每躲三招,方能攻出一招。

  这时谭莫二人的手下,又分作了两队,一队往程在天扑去,一队去助莫坤对付罗擎天。罗擎天终究是饱历战阵,虽气息渐衰,肩上、手上挨了几下轻伤,但犹然镇定自若。而程在天历战不多,眼见三四人近身,几道掌力传到了耳边,几乎便要落荒而逃。

  程在天退到阿友身边,还欲再退。阿友却不知何时已把满装礼物的包袱拿在手上,飞速从包袱中抓出一把石灰粉,往前便撒。好几个人的眼睛被石灰撒中,不能视物,只得啊呀乱叫。程在天忙又回头,把那几人要紧穴位都点住了。

  他这次出击连连得手,再也不惧,大步上前,把莫坤旁的人也依次点了穴。正在得意间,阿友却高声叫道:“快躲开!”他知道阿友定是在叫自己,不假思索便平移了两步,只听梆的一声,一股劲力撞在他原先的位置上,把黄泥地炸开了两寸来深。

  程在天转眼一看,原来是伤重倒地的谭刚,在剧痛之际,仍旧用右掌发力,发出了这雷霆一击。程在天听过赵修和白胜雪的教诲,知道重伤之人倘再强自运气,将使自身更难痊愈,甚或气竭而亡,而这谭刚仍勉强提气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不知是冥顽,还是决绝。

  他见谭刚还想运气出击,说道:“谭前辈,晚生不过是想让你歇一歇,以免气竭。”点了两下,把谭刚的“膻中”穴点中了。谭刚气道:“你这小崽子果然便是和他一路的,还充什么好人?”双目紧闭,不再说话。

  阿友叫道:“二少爷,姓罗的脸色已经变白啦,快去救他。”程在天便撇下谭刚,径直往罗擎天那边奔去。在莫坤身边的几个人见他到来,竟都远离了莫坤,奴颜卑色,叫道:“大老爷,小的服了,从今开始投靠大老爷,听大老爷的。求大老爷饶命!”

  程在天见这几个人装束与莫坤无异,都是胡人模样,自己鲜有见过,一时觉得奇怪。莫坤本来是困兽犹斗,见手下一一都没了斗志,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再死战,也是无谓,你们要杀便杀罢。”

  罗擎天苦战良久,终于脱了险境,面前大敌也拱手认负。于是他哈哈地笑,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摆不定,却兀自大笑不止。程在天和罗裳同时伸出双手去扶住他,双手碰在一起,程在天这才得知她掌心有汗,触时更觉圆润,像是触在湖中出水的莲花上一样,想道:“阿裳妹妹定是太过担忧她爹爹的安危,掌心才会这么多汗。”

  罗擎天粗暴地把程在天的手推开,说道:“你救了我父女俩人,老子真是不胜感激。可老子还无须你扶。”在罗裳的搀扶下,慢慢站定,却对着莫坤开怀笑道:“莫兄弟,何必这样?我向来知道你是个英雄,既武艺非凡,又义气深重,对你好生敬佩,怎会伤你性命?”

  莫坤道:“那,你的意思是……”罗擎天笑道:“何止是我,我明教许多弟兄,都对你甚为仰慕,盼着你进我明教,一同除恶扬善,布施圣光。莫兄弟,来我明教罢,王教主必定不会亏待了你!”莫坤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可我们入天方教之时,都在真主面前立誓,要忠于真主,永世不叛,怎能不守诺言?”

  罗擎天指着程在天身边那几个天方教教众,道:“莫兄弟,你今日可瞧得分明了,他们也曾立过誓,可还不是改投他人?你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因信了歪门邪道,才一时蒙昧。你想,他们叛教,可真的是背叛了你们的什么‘真主’?非也!他们不过是弃暗投明,自认了以往的罪孽。”

  莫坤嘴唇一动,似乎要说话,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罗擎天又说道:“五毒教手段狠辣,肆意杀人,你们的哈德桑教主却非要与之结盟,陪着五毒教干了许多坏事,弄得声誉大损。我素知你对这事也颇为不满,多次苦谏,奈何教主不听。时至今日,你还何必再留恋这天方教?我这一番话,诚恳之至,没有半句是假。”

  他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又戳中了莫坤心中痛处,只见莫坤终于对着他深深一揖,道:“罗大哥、罗法王,你对我这般好,从今往后,我便要加入明教,绝无二心!”

  罗擎天笑道:“好,好!今日明教又多了一个能手,我罗某人又多了一个好兄弟!”他知道莫坤说一不二,既然归顺,便决然是真心,更不迟疑,在罗裳的搀扶下走上前,双手跟莫坤的手握在一起。

  罗擎天又望向谭刚,道:“谭牛鼻子,你怎的闭着眼,还口鼻流血?莫兄弟,你上去瞧瞧。”莫坤便去探他鼻息,哪里还有气在?想起他虽是五毒教人,作恶不少,却和自己互为知交,如今竟自绝经脉而死,心中一阵悲怆。

  罗擎天道:“他死了么?”莫坤道:“是。他经脉尽断,早已死了。”罗擎天道:“牛鼻子倒也算个壮士,我定会把他厚葬。”又指着程在天身边的人,喝道:“你们莫不是认错了人?不知道哪个是这里最大的?”那几个人忙又到了罗擎天身边,道:“参见法王,小的愿追随法王,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

  其余几个被点住了穴的,哪里还敢嘴硬?一个个也说起同样的话来。罗擎天便让莫坤把他们的穴一一解了,得意地瞧着众人向自己行礼。行完礼后,又命几个人到茅草屋中,搜出满箱的珠宝,放在他面前。

  程在天不禁叹息,问阿友道:“我这般救他,真是做对了么?”只见罗裳笑靥如花,注视着他,道:“你做得对,谢谢你救了我和爹爹。”程在天双目与她对视了一刹那,便移开了,心中依旧有些怅惘。

  罗擎天对他说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程在天看了看罗裳,道:“我叫程在天。‘程功积事’的程,‘在水一方’的在,‘天保定尔’的天。”罗擎天是个粗人,听他说得文绉绉的,便焦躁起来,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又道:“我瞧你并不识得我,却这般相助,也是个知晓是非的人。不如也入我明教,我教你几样更强的武功,如何?”

  程在天道:“我不想入什么门派。”罗擎天又问道:“那你可要分些珠宝?”程在天道:“不必。”

  罗擎天瞪视了他一阵后,长袖一拂,说道:“咱们走罢!姓谭的尸首也带上。”罗裳便扶着他,背后的莫坤领着许多人,带着珠宝,拖着谭刚的尸首,随他迈起步来。走到程在天身边时,又说道:“你个小牛鼻子,倒也挺倔。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教威明法王罗擎天。你日后若需资助,随时可上光明顶总坛来找我。”

  程在天并未答话。阿友叫道:“走好,不送!莫要回头!”罗擎天哼了一声,大靴子踏在地上,踏出滚滚黄沙。罗裳却回眸一笑,目光越过人群看着程在天,放射出感激的神采。

  程在天一愣,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又响起,罗裳早已被人群遮掩得丝毫看不见,脚步声慢慢变小,慢慢远去,罗裳也已随着父亲消失不见了。程在天也便陷入了更深的怅惘。

  阿友粗里粗气地笑道:“二少爷,用不着惆怅,他日还有再见的时候。”程在天道:“你瞎说什么?对了,那本《幽冥神功》,可有被人拿了么?还在包袱里么?”阿友打开包袱,拿出来了《幽冥神功》,道:“二少爷吩咐小的要仔细了这书,我怎敢大意?”

  程在天笑了笑,又往包袱里头看,竟有两个千机匣,吃惊道:“千机匣!怎会有千机匣?”阿友笑道:“二少爷被唐门人带走时,小的便想,没些手段在这乱世是活不下的了。想来想去,只好去求赵老头想想办法,赵老头后来便送了四个千机匣来,内装暴雨梨花钉,又让人教我去用。今天小的生怕出去有危险,便在包袱里带了一包石灰粉,两个千机匣,以防万一。”

  程在天佯作发怒,道:“你事先不说,打的是什么主意?”阿友垂下头,说道:“这……我……”忽的见他又转怒为笑,道:“好啦好啦,我是吓你玩玩,今天你要是不带这些来,我这条命,不知道还在不在呢。”阿友道:“啊呀,二少爷,你可把我吓着了。”

  程在天笑道:“不是你心里有鬼,怎会被吓着?”阿友也笑道:“哈哈,二少爷,你心里没鬼,方才跟那群人对战,不也吓着了么?”

  程在天道:“我哪有吓着了?”不过走出了几步,忽感一股迎面扑来的尸臭气息,愈来愈浓,愈来愈厚。他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鸟粪所致,但愈是前行,气味愈是浓厚,他便隐隐猜到了这气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前面是一大排木做的民房,竟数不清有多少户人家,触目之处,全都残破不堪,有的大火未熄,有的门柱折断,倒塌在地。在这些房子之前,血流满地,堆叠着难以计数的死尸,一个个面呈紫黑色,全身脏腑都流了出来,和锄头、竹莜、草帽杂在一起。

  他虽在此前也见过了死人的状貌,但这时死了如此多的人,真是惨绝人寰,叫他又是惊诧,又是恐慌,又是悲戚。更何况,瞧这些死者大多是农夫打扮,死相又十分像是赵修所说的五毒掌法所致,令他想起了手段毒辣的龙紫阳,也想起了惨死树下的唐诵杰,脚上忽的似有千斤重,再走一步都是万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