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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门客栈8

薛恒瞳孔收缩,牙根暗咬,紧握手中刀,死死盯着卡在萧正阳脖颈上的纤细手掌,狭长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中,丝丝鲜血缓缓外渗。

  偷袭之人是位三十七八岁的妇人,虽眇一目,仍掩不住其秀丽周正的面庞,阴恻恻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此人名叫水淼,乃无为教死水堂堂主。

  当年刀仁、剑成率中原武林群豪助王守仁平定朱宸濠叛乱后,转而围剿无为教,有意将之一举歼灭,为中原武林除害。以杨断北为首的无为教众奋力抗争,双方展开惨烈搏杀,辗转数千里。最终杨断北带着不足三成的残余教众逃至蒙地,这才渡过了覆灭危机。晃眼间,事过十多年,无为教从未敢正大光明踏足中原江湖。

  在那场连绵不绝、尸横遍野的搏杀中,少年薛恒同水淼多次展开对决,稍落下风,而后者却不慎被旁人用暗器打瞎一目,暴怒之下痛杀偷袭者,却奈何不了薛恒。每每念及毁目之仇,恨不得将薛恒碎尸万段,苦于未有雪恨良机,不曾想竟在这雅布赖山中歪打正着给遇上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水淼偷袭建功,携人质在手,一举占得上风。她素来行事果决狠辣,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善逞口舌之人,二话不说,抽出一根细竹竿,暗劲所致,竹竿脱落,露出一柄细如小指、长约三尺、寒光凌人的圆形尖刺。手腕一抖,尖刺如龙摆尾,千变万化,兼具繁杂变化与迅捷凌厉。

  薛恒投鼠忌器,不敢直面锋芒,严守门户,闪身躲避,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袍上还是新添了一道破口。

  水淼人质在手,一击得手,肆意猛攻。两道人影,一进一退,绕着石蛙展开追逐激斗。薛、水二人均是当世大高手,前者一味避让闪躲,后者虽携人质,却也迟迟不得再行建功。心念一转,忽而身形凝滞,举起萧正阳重重撞击在石蛙上,砂石震落,沙沙声响。萧正阳嘴角挂血,喉头被掐,呼吸困难,面皮涨得紫红,五官扭曲,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薛恒张口瞪眼,阻挠而不得,一时间无计可施,再不敢退避,怔立当场。水淼嘴角噙笑,挺刺疾出,径取对方胸口要害。

  眼见薛恒呼吸间便要丧命,萧正阳奋不顾身,忍痛抬脚,猛踢向水淼门面,且恰好挡住了后者独目视线,同时张口狠咬其卡喉手腕。

  水淼精力全在薛恒身上,全然不将年岁幼小、生得怪异的萧正阳放在眼里,哪里能想到后者会骤起反抗,且颇具威力?侧脸闪避,仍被肮脏的鞋底擦中脸颊。同时手腕吃痛,因轻敌被小小男孩偷袭戏弄,恼羞成怒,欲骤发大力,捏碎其脖颈骨骼,却使不上力,转手将其狠狠抛掷向石壁。

  萧正阳这一咬正好是水淼脉门,燕山养伤期间,李时珍于闲暇之际向他传授了一些粗浅的医药知识,手腕脉门正好在其中。

  薛恒趁水淼分心之际,侧身挑刀,刺尖仅入皮肉寸余,未及要害,紧跟着飞掠而上,救下即将撞上石壁的萧正阳。再借力石壁,腾空而起,几经变化,一气呵成,兔起鹘落,眨眼间人已在数丈之外。

  到手的鸭子飞了,凶名滔滔的水淼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发足追赶。奔出数里,双方差距始终在十丈开外

  一道响箭在不远处的天际炸响,竭力苦追的水淼再熟悉不过,张嘴锐啸,响彻峡谷,遥相呼应。

  无为教的响箭薛恒也不陌生,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脚下不停,暗自筹谋戒备。越过一方凸石,一把伞面过丈的奇大巨伞骤然笼身急下,赶忙矮身避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枚形状不一、或针或镖的暗器破空奇袭,血舞刀护身挥舞,叮当声声、火星点点。

  一柄金光隐隐的长剑又从侧面刺来,透过刀幕,贴着薛恒腋下划过,剌出一道长长血口。反手一刀劈出,刀剑交击,薛恒借力后掠,身形未稳,一方黝黑硕大的铁锤裹挟骇人罡风铺天砸落,声势之大,远非先前三连击可比拟。避无可避,唯有举刀硬扛,金铁交鸣,刺人耳膜,萧正阳皱眉龇牙、双手捂耳。薛恒浑身酸麻,气血翻滚,血舞刀险些脱手,口吐鲜血,飘跌而去。

  另一方更为硕大的铁锤紧随欺上,刀锤连撞三下,薛恒连吐三大口血,看清来人,生得方脸小眼、塌鼻大嘴,正是无为教厚土堂堂主圴垚,惯使双锤,一重一百六十斤,一重一百八十斤,仅以气力而论,普天之下唯邢顶天可胜过他。

  薛恒顾不得缓气调息,腾空后翻,血舞刀接连扫拍,击出大片碎石粗砂,稍阻对方合围之势,身形再变,头也不回的疯狂逃窜。

  一追一逃,纠缠数日,强敌数量与日俱增,薛恒背着萧正阳逃出雅布赖山,无从选择中一头扎进广袤无垠的巴丹吉林沙漠。水淼、圴垚等人仍不罢休,再经多番惊险拼斗,终于摆脱强敌,却也迷失在了万里黄沙中。

  蓝天、白云、烈日、黄沙、劲风……,这便是无比酷烈的沙漠环境。

  几番苦战逃窜,仅剩一把血舞刀和一身破烂衣衫,篓筐、清水、食物、药石等物全都在苦战逃窜中遗失。

  薛恒将残破的衣袍罩在萧正阳头上,炙热的强光透过密布的破口落在萧正阳脸面上,刺得他几不能睁眼。舔舐干裂的嘴唇,入口的尽是细沙,喉头滚动,咽下的不是润喉唾液,而是灼喉黄沙和干燥热气。

  叔侄二人茫然四顾,那高耸入云、峰峦陡峭、沙脊如刃的沙山,顺着强劲风力,尽情地呈现着沧海巨浪、巍巍古塔、起伏错落的奇观。原本蔚为壮观的沙漠奇景,如今看来,皆如地狱魔鬼,可怖骇人。

  薛恒一手拉着萧正阳,一手持血舞刀作杖,不时剧咳,咳中带血,漫无目的、形如蝼蚁地挪行在漫无边际的广袤沙海中。

  身处无处遮阴的沙漠,即便静坐不动,也能令人气喘吁吁。黄沙滚烫灼人,空气干燥炙热,待在原地,还不如缓缓行走。

  烈日西下,夜幕降临,挨过了酷热干燥的白天,等来的是寒冷刺骨的黑夜。薛恒四下寻觅观望,无处可避阴寒夜风,无奈呆坐沙地。

  又渴又饿又累的萧正阳躲在薛恒怀中,后者为其处理满脚水泡,疼的他龇牙咧嘴。听着犹如奔雷、经久不衰的隆隆鸣沙声,瑟瑟发抖。

  鸣沙和沙山,皆是巴丹吉林沙漠中的奇景风光。

  夜无星辉,漆黑如墨,饱受风沙砥砺,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形麻木、神智恍惚中,天边泛起鱼肚白,不消多时,耀眼强光遍洒大地。天蓝地黄,骄阳亘空,天地间又变成了一座大熔炉。

  叔侄二人不识路途、饥渴交加,怔怔地瘫坐原地。

  一声锐啸划过天际,薛恒只道是水淼、圴垚等人又追来了,正要起身,啸声再起,这下听得分明,抬眼仰望,一头雄健苍鹰遨游苍穹,好似洞悉了二人的困境,盘旋上空,久不离去。

  薛恒望着雄鹰,心生一计,道:“阳儿你快躺下,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躺着别动!”萧正阳一时不解其意,仍是认真点头,道:“恒叔放心,阳儿知道了!”

  于是,叔侄二人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地,薛恒用半个身子护住萧正阳,将血舞刀藏在身下。

  雄鹰在空中盘旋了许久,不见二人丝毫动静,果然俯冲而下,待到相距约莫三四丈时,忽而身子一拧,折返苍穹。如此反复多次,一次近过一次,待到第五次时,终于不再试探,展翅疾扑,飞掠之速,便是劲矢亦有不如。

  薛恒等得就是这个时机,右腿骤然大力踢出,正中雄鹰健体,同时小腿也被利爪抓伤,紧接着血舞刀劈出。

  雄鹰体格雄健、反应极快,挨了一脚吃了痛,却仍能如风疾掠,避过了血舞刀致命一击,踅身逃往苍穹。

  薛恒费心苦等,可不愿错过了此等良机,腾身而起,全力抛出血舞刀,划出一道精妙弧线。雄鹰一声惨叫,左翼被血舞刀生生砍下,跟着身如断线风筝,飘摇摆荡跌落到了沙地上。

  薛恒箭步抵近,二话不说,直接踩断了雄鹰的脖颈,再无生机。换作以前,一脚一刀便能拿下雄鹰,哪需腾身飞刀?就算如此,也不会喘上一口大气。今非昔比,俯着身子大口喘息,许久缓过气。叫过萧正阳,道:“快喝血,别喝太急了。”

  萧正阳迟疑半晌,终于喝了小口鹰血,浓浓的血腥味,呛得他干呕连连。

  叔侄二人轮流喝着鹰血,直到再也吮吸不出为止。薛恒本想留下一部分鹰血,苦于无盛放器具,如此一来,将血留在鹰尸中平白凝固亦或蒸发,还不如现在喝了。饮血解渴、生肉充饥,也算解决了一时的危机。

  薛恒道:“多吃些,这里天气太过干燥,过不了半日光景,生肉就咬不动了。”萧正阳实在不愿点这个头,更不愿吃生肉,多次欲呕,强行忍下,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努力接着吃。

  薛恒拔下鹰羽,稍作编织,制成一顶简易的斗笠,待在萧正阳头上,挡光遮沙。再将剩下的生肉别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吃饱喝足,顶着烈日,迎着劲风,踏着黄沙,向北艰难前行。

  走走停停大半日,又是一天黄昏时,皮肤受烈日暴晒开始脱皮,满脚的水泡带来锥心之痛。途中经遇,既无飞禽走兽,也无商旅行人,更无湖泊清泉,有的只是酷烈骄阳、无尽黄沙。

  薛恒目光柔和地望着疲累不堪、面色潮红的萧正阳,和声问道:“饿吗?”萧正阳又渴又饿,捂着干瘪的腹部,舔着干裂的嘴唇,看着干巴巴的生肉,实在提不起半点食欲。

  估摸着到了午夜时分,薛恒抱着萧正阳听着永无止境的震耳鸣沙声,忽觉沙地之下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