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昔年的身形忽然就僵住了,好像中了定身咒似的。
“打的这么好,又成绩又有名声,为什么急流勇退?怕俱乐部再拿你开刀?”林秋山低垂着眼帘,语气缓缓。
“他、他们拿我开、开刀做什么……”牧昔年的语气有些结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没听过么?秩序的领导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碰过这件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的,本来我还想提点你一句,看来你还算聪明,知道避其锋芒,算我这些年没白教你。”林秋山不动声色的说道,然而此时牧昔年背后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林哥,我、我听不懂你在说、说什么。”牧昔年脸色刷白。
“哎。”林秋山轻叹一口气,“有些事不是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说而已,你真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吗?不过是拿你母亲的账户给我汇钱罢了,这种事我不用查都能猜到。”
牧昔年眼神瞬间呆滞,摊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林秋山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脏兮兮的银行卡放在桌上,“一张是工资卡,一张是我自己的私人卡,想栽赃我,肯定不能往工资卡上打钱,对吧?人家毕竟不傻,但我的私人卡账号,你觉得几个人能知道?”
“我、我也不知道你的卡号啊……”虽然嘴上强行辩解,可苍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早已出卖了他。
牧昔年是一个极其不善言辞的孩子,只知道闷头玩游戏,如果没有林秋山一直带着他,想必也没有他的今天,林秋山真的造就了很多人,只可惜当初锋芒太盛,暗中得罪了很多人,才落得这步田地。
“你不知道?你忘了当初我一起打单的时候,你自己没有银行卡,一直用的是我的卡往家里汇钱,你忘了?”林秋山笑着摇了摇头,“何必骗人骗己,我知道你是不会忘记苦日子的那种人,不过很碰巧,我也是。”
牧昔年靠在墙上,眼神中满是绝望,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林秋山见他这个样子,摆摆手,无所谓道,“不用紧张,我不恨你,你只是被控制在那些有心人手里的工具罢了,我阻碍到他们的钱路了,就算没有你,同样会有其他的小李小张小王,我不是什么圣人,他们想找到别的方法害我也难不倒哪里去。”
他看向牧昔年,对方却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说说吧,当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做这件事,还有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以至于自己也落下了把柄,到最后讨不到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秋山依然面色平静,显然不是第一天想这这件事,而他确实像自己说的那样,从不憎恨牧昔年。
他大概猜到对方要搞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拒绝了一次打假赛的,当时只是经理过来提了一嘴,结果嫉恶如仇的林秋山当场就告到管理层去了。
后续处理很简单,无凭无据,人家不可能应该你一嘴就把好好的战队经理开了,而林秋山因此也跟经理结下了仇,后来想想,那次假赛八成就是管理层的主意,倒霉经理只是个传话筒罢了。
牧昔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秋山以为他是不是没电了,他才缓缓开口,“他们给了我二十万……”说完这句,牧昔年再度沉默,把脑袋埋在双臂里,好像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似的。
“是因为你母亲的病吧?”
林秋山早就知道牧昔年的处境,他家原先的家庭算是很优越了,父母都是教师,拿着稳定工资,还有津贴福利,只可惜那年母亲的一场大病摧毁了他整个家庭,光是手术就把十几年的积蓄全部都耗干了,还把房子也卖了,后续的康复费用依然高昂,最后无能为力的父亲选择了离婚逃避,而本来学习优异的牧昔年也因此性情大变,高中读完便退学出去打工,直到遇见林秋山,他的人生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年真的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他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笨,可他愿意付出常人十倍的努力去追赶别人,在外面省吃俭用给家里寄钱,若不是林秋山坚持,两人点外卖时,他甚至都不会碰肉菜,只为了省那几块钱的餐费。
“嗯。”牧昔年声音沙哑,“不知道为什么,她病情突然又恶化了,需要很大一笔钱,经理可能偷听了我的电话,就拿这个去要挟我,让我帮他制造证据……我真的不想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
“怎么不跟我说呢?那个时候的我应该还是付得起二十万的。”林秋山叹了口气,“都是兄弟,为什么不跟我开口?”
“因为二十万也不够……”牧昔年双眼通红,“二十万只是第一期的治疗,后续的手术费用根本就是无底洞,俱乐部答应直接接管我母亲的所有医疗费用,直到她死去或是康复。我没的选,你在我心中就是大哥,我不想害你,可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
很多人以为成了世界冠军就会多有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在那个年代,电竞还是个冷门项目,缺少投资商,基础工资本身就很低,而世界赛的奖金看上去还行,但整个俱乐部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吃饭,往下一分,最后到自己手里的其实没多少,而且俱乐部会找很多理由来扣去选手的工资,所谓的冠军不过是名头上好听一些,大头全都在俱乐部手里,真正的盈利者是老板,而不是选手,选手只是老板用来盈利的工具而已,用完就可以换新。
一时间林秋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内向的牧昔年更是只会抱着头,无声哭泣。
都是钱啊……说到底都是为了钱,一个两个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大家说好的为了梦想而拼搏,到最后为了钱,连灵魂都卖掉了,可这操蛋的现实偏偏让林秋山骂不出来。
“可惜没烟啊,这兄弟重逢的日子,只有酒是不是太少了?”
听到林秋山的声音近在咫尺,牧昔年红着眼抬起头,看到后者拎着两瓶酒坐在他身边。
“还认我是大哥,就陪我喝。一醉解千愁,男人之间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林秋山搭着牧昔年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热情一些,“以后打职业别这么拼命了,晚上早点睡,记得按时吃饭,你母亲自己都住在医院了,你要再病倒了,谁去照顾她?”
“对不起……对不起……”牧昔年像孩子一样,趴在林秋山怀里嚎啕大哭。
林秋山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他记得当年收到秩序的入队通知书时,两个人还住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一边喝酒一边哭。
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