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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搬家

喂着喂着,屋外有人敲门,接着进来一个身穿军装的解放军。

  这个解放军岁数挺大,母亲抱着妹妹跟他聊天,智聪听出来他是个什么长,大概就要复员,想先把家里的一些东西托运到转业的地方。

  也许是有些东西属于擦边球之类,能否运出去,只要母亲点头即可,他因此上门来求母亲。

  解放军干部坐在小板凳上,和母亲说着话。智聪看着他帽子上的红五星和领子上的红领章眼热的不得了。蹭到他身边问:“叔叔,你的五角星真漂亮,能让我摸摸吗?”

  叔叔摘下帽子乐呵呵地递给他,他抚摸着红五星,爱不释手。

  小孩子们也有穿军装的,不过那都是仿制的,红五星和领章做工非常粗糙,饶是那样,别的孩子也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没过几天,这个叔叔又到智聪家里来,给了智聪一套真的红五星和红领章。

  智聪乐得直蹦高,把红五星别在帽子上,红领章则用别针固定在领子上,站在镜子前半天舍不得离开,脸上的神情,按智晨的话讲:简直是牛逼闪闪放光彩。

  母亲跟解放军叔叔客气了几句。事后自然不遗余力,帮他把东西顺利发走。

  智聪的右胳膊整整吊了100天,到了拆绷带那天,父亲特意从工地赶回来,主持了拆除典礼。他用剪子剪断吊布,准备让智聪的胳膊恢复自由。

  绷带一层层打开,树皮拿下来,智聪惊得呆了,右胳膊细得不堪入目,好似骨头上包了一层皮儿,皱皱巴巴的,而且关节已经长死了,就保持着弯曲状态,怎么伸也伸不直。

  父亲边给他捋胳膊边说:“长期不活动,血脉不通,肌肉都萎缩了,筋也僵硬了,必须天天揉,抓紧活动,慢慢就好了。”

  父亲一下一下给智聪捋着胳膊,智聪感觉舒服得浑身汗毛口都要张开,他吸大烟一样闭着眼睛享受,情不自禁嘴里哼哼起来,样子极其浪荡。

  父亲捋了老半天,累出了一身臭汗。停下手对智聪说:“照着我这样自己天天捋,捋开了就多活动活动,慢慢就能伸直了。”

  父亲又让智聪自己活动活动胳膊,还真能小范围地动起来,比刚打开绷带时强多了。

  智聪天天自己活动着胳膊使劲捋,几天后胳膊彻底伸直了,但是跟好胳膊比明显有一道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来。

  智晨便给哥哥的胳膊起名为“水曲柳”

  智聪的胳膊彻底伸直后的那天,父亲从工地回来休假,进屋后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不顾三个孩子在旁边,抱着母亲就要亲嘴,被母亲一个大耳刮子扇到一边儿。

  父亲热脸贴上冷屁股,却并不在意,依然嬉皮笑脸,跟在母亲后面献殷勤。

  父亲还从挎兜里变戏法一样掏出不少好吃的,贿赂母亲和三个孩子,同时兴奋地对母亲说个不停。

  智聪和智晨听明白了,原来父亲的单位在那个城市新盖了一座楼,分给父亲一户房子,父亲打算把家搬到那个城市。

  智聪哥俩闻听这天大的喜讯,高兴得欢呼雀跃。

  然而母亲反应冷淡,她担心到了大一点的城市,人生地不熟,自己的工作,孩子们上学,都是个问题,因此认为故土难离,还是不挪窝为上上之策。

  父亲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告诉母亲她的工作单位有关领导已帮忙联系妥当,工作跟现在比更清闲自在。新建的楼房离学校不到200米,孩子们上学简直就跟出门上个厕所一样。

  描绘完美丽的前景,父亲又吓唬母亲:想住楼房的人如过江之鲫,为了争到资格都红了眼,甚至昔日的好朋友现在也翻脸不认人,互相揭发检举,差点整出三四个特务和七八个坏分子。至于小偷小摸、损公肥私,有流氓倾向的竟揪出多达二十几人,因此该楼被人称为“红眼楼”。

  母亲闻听芳心大动,终于一槌定音:搬,坚决搬,一定要搬。

  父亲高兴之下,托人买了两张电影票,决定带领两个儿子参加电影《闪闪的红星》在本县的首映式。

  该电影当时在全国大火,本县首映式想一饱眼福的人海了去了,端的是一票难求。

  父亲领着哥俩来到电影院,嚯,电影院前的大广场上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电影院毕竟只能盛下那么点人,广场上的人都是没有票的,个个眼巴巴地想弄到张票或碰上个熟人带进去,即使进不去,在外面能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检票口两条钢管焊成的通道,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个检票员满头大汗,旁边几名公安维护着秩序,勉强弹压住乱糟糟的局面。

  父亲正准备领着俩孩子进去,忽然一个人跑过来喊父亲,耳语了几句后,父亲把票递给智聪:“我要到地区办点事,你领着弟弟找到自己的座位,看完了我在门外接你们。”

  智聪忽然感到空虚和无助,但是电影的诱惑是巨大的,点点头答应了父亲。

  父亲和喊他的那人在前面开路,连喊带挤杀开一条通道,护着哥俩来到检票口。

  却见人群中三个青年耳语一阵儿后,一个青年忽然装成个驼背,低头指着地面如同疯了一般,怪叫着:“虫、虫、虫······”挤开人群进了通道。

  第二个青年紧接着装成个瘸子,一脚高一脚低傻傻癫癫,嘴里一连声叫着:“踩死它,踩死它······”也跟着往里闯。

  第三个小青年儿装成一个大傻子,如同吃了摇头丸一般,疯狂地甩着脑袋,口水四处飞溅,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不、不、不踩死它······”尾随着往里走。

  周围的人和检票员都看傻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仨混了进去。

  父亲二人也趁机把智聪哥俩送进检票口。

  电影院里面更是热闹非凡。

  所有的座椅上都坐满了观众,很多身形瘦小一点的大人,还有半大孩子们都坐在扶手上,过道里也人满为患,好多没有票的人通过关系和利用各种招式,都混了进来。

  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电影院的工作人员绝对是个热门,被人称为:“坐飞机撒尿一一(浇)交的广。”

  智聪领着弟弟按票上的排数找倒第8排,一看靠边那个是十一号,十六,十七号还得往里走,边喊着:叔叔,阿姨,借光让一让。边领着弟弟蹭着前排的椅背挤到自己的座位旁边。

  座位上坐着两个小伙子,面无表情嗑着瓜子。

  智聪又从头查了两遍座位数,确定是这两个座位,于是用手碰了一下小伙子的腿怯生生地道:“叔叔,这两个座位是我们的。”

  “你的?”小伙子看怪物一样白了他一眼:“你给我指指哪嘎达写着是你的?电影院是你家开的嚎?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另一个小伙子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你把票拿来我看看。”

  智聪赶紧把票递过去,头一个说话的小伙子伸手抢过票,看了一眼,三下两下撕得粉碎。站起来回头冲后面大喊:“三哥,我和老六这俩座保肯(四声)了。”

  后面有人答道:“好,稳当座那儿吧,老五。”

  智聪茫然无措,心里害怕得直打鼓,委曲得只想哭。

  智晨忽然怒了,一拽智聪,却冲着老五大声喊:“走,不看了,找爸爸去。”

  老五用鼻孔冷哼一声:“找你爷也白扯,最好把你三叔四大爷全招来,你爸屁毛不当。”

  智晨嚷道:“你等着,我爸是公安局,抓你进笆篱子。”

  老五又冷笑一下:“老子还公安部的呢。小兔崽子,真特么能吹,赶紧滚犊子,小心我给你两个大耳雷子!”

  旁边那位赶紧劝他:“五哥,跟两个小孩儿斗什么气?”接着一伸手抱起了智晨:“来,座叔叔腿上看。”

  五哥想了想,把身体往旁边一偏,拍了拍座位扶手对智聪道:“上来坐在这儿,将就着看吧!”

  智聪感动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在他的帮扶下,千恩万谢地座在了扶手上。

  电影散场后,父亲果然在影院外面出口处等着他俩。

  智聪被电影的情节感染得激情荡漾,早忘了座位的事。智晨却边走边模仿着胡汉三的口气,嘟囔出是似而非的台词儿:“这俩狗娘养的,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我的帐给我一笔一笔往外划。”

  智聪总觉得胡汉三比较缺心眼,吃了就吃了呗!还让人吐出来,那玩意儿多恶心呢?

  心里又笑智晨:人家是一笔笔算帐,他要一笔笔划,大概让那俩小伙给气糊涂了吧?

  第二天,父母在家装箱打包,整整忙了一天。

  第三天,父亲借来一辆两轱辘的平板车,让智聪扶着车把,他把东西一件件往车上堆。

  堆好后父亲在前面拉车,智聪哥俩在后面推。

  母亲就在货物处,拉来一车便直接办好手续,爷仨再卸到库房里。

  智聪觉得货物处的叔叔、阿姨们突然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不再那么和蔼可亲,而是说话不冷不热,冒着酸气:“哎呀,你家现在牛了呗,搬到大城市去了,住楼房,不用出去上厕所,也不用点炉子了,一跤跌到福堆里喽。”

  母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并不应答。

  傍晚时分,一家人上了火车,智聪望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心里猛然生出一丝惆怅。

  车站花池子里的花已经谢了,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杆儿。智聪忽然想起来他挺小的时候,那时母亲还在候车室上班,领着他在花池边晒太阳。他看到有几只蜜蜂在嗡嗡飞,一时好奇心起,像抓蜻蜓一样把蜜蜂一把搂在手里,结果手指头上一阵刺痛,指肚上留下一个黑点儿。

  母亲用针帮他挑出那个黑点,告诉他蜜蜂蛰人,不能随便招惹。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大的蜻蜓想抓就抓,这么点儿的密蜂却如此厉害。

  智聪正浮想联翩,身子微微一晃,火车启动了。智丽在父亲怀里跳着脚大叫:“房子跑了,房子跑了。”逗得智聪哥俩哈哈大笑。

  火车咣当咣当声中,智聪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幼儿园学的儿歌:

  火车火车呜呜响,一节一节长又长。

  前面装着优质钢,后面装着丰收粮。

  备战备荒为人民,铁路工人运输忙。

  幼儿园的阿姨只教他们唱,并不解释歌词的意思。智聪当时对歌是这么理解的:长长的火车鸣鸣响着,前面装的货物是油缸,后面装的是风吹来的粮食,铁路工人都认识自己的妈妈。

  因为教歌的阿姨这几个词是这么发音的:

  前面装着油子钢,后面装着风收粮。最后一句则是:铁路工人认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