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陈许家宴请来自省城的老战友宋中原之后,高建国一直想逮个机会回请一顿。这一晚,趁着宋中原有空,在高建国的竭力邀请之下,陈许一家三口晚上又去高一玮家搓了一顿。
许媛陪着高一玮他妈徐娟在厨房忙活,热菜还没来得及上,三个大男人就着花生米喝了起来,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宋中原此次公干的目的——陈彦中。
“安城这个教授真是奇怪,竟然不愿意回首都教大学,就在这里做个高中老师。”
陈许本来只是在桌子上静静地吃着菜,听到宋中原一说,立马来了兴趣。他直接插嘴:“宋叔叔,你说的是陈彦中陈教授?”
“对,就是安城一中的,是你们老师?”
高一玮也插了进来:“教我们数学的,我们不分老师学生一直都喊‘教授’,首都那边好像来了不少趟人,一直没走。”
陈贤说道:“陈教授我知道,之前下放到牛棚就在我老家,我爸看他有学问,年纪也大了,就让他在小学里代课,也算是少受了不少罪。我还帮他寄过信。”
宋中原说:“首都这次来的人我这两天算是把底摸出来了,人民银行下来的。说是人民银行要招研究生,请他回去把个关。”
陈许听了之后,心里暗想:“人民银行的研究生,那大概就是五道口,曾经金融圈的黄埔军校。他的体量之小、影响力之大,在金融高校圈可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很大概率也会是后无来者。这个陈彦中教授的地位看来远超想象。”
高建国说:“首都来了这么多次,还全都是上达天听的地方,这个陈教授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学问家。”
高一玮继续说:“学校里面传的是,陈教授在首都的时候,妻子在面前惨死,大概是心里有阴影,所以一直不想回去。”
陈许也听过这个原因,但是高一玮说出之后,陈许再次审视,越发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原因解释陈教授不回北京倒也解释的通,但是为什么陈教授要继续留在安城呢?沪城、金陵都可以去,安城这穷乡僻壤的有啥好留恋的。”
桌上几人听了都觉得有道理,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转而谈起宋中原在省委小车班的工作生活。
等菜上过半,酒酣正浓,就讨论起政治。无论任何时代,谈论政治都是男人的天性。门槛低,上限高,各个阶层的人都能在政治里找到发挥空间。
三个人又不知要喝到多晚,高一玮没到这个阶段,听着那些人名昏昏欲睡。老妈不便在这里过夜,陈许便只能抛下高一玮陪着老妈回了家。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光点点,路上一片漆黑,路灯没有完全覆盖。陈许搀着老妈,原来十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回家洗漱完毕之后,陈许又到台灯面前捣鼓他那篇论文,雏形已经出现,再最后确认一遍逻辑是否通顺之后,就可以填充内容然后投稿了。
……
第二日,再次熬夜的陈许眼睛睁起来都有些乏力,两个黑眼圈高高挂起,吃了两个包子,双腿还是没有力气。一路上对呱噪的高一玮爱搭不理。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陈许倒头就睡,人声、脚步声、桌椅挪动的声音、打铃声……一个都听不见。
陈许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个人资产飙升的时候去给小女友买了几个名牌包包,小女友兴奋地送上香吻,真香……
突然,脑袋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美梦被惊扰,陈许直接跳了起来,转身一看,顿时气焰全消。
只见陈彦中手握教鞭,一脸怒意的站在桌边:“都睡了一节课了,想什么美事?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余光一瞥,周围的同学全都在捂嘴偷笑。陈许脖子一缩,头再低下来,瞬间矮了一些,认错态度非常良好。
“你和我来。”
陈许只好跟着陈彦中去了办公室。
陈彦中因为资历较老,享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这一点在安城一中独一无二,即便连校长都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在冬天,窗户破败的地方都会用报纸糊上,光线射进来的路径便极不规则,室内光影斑驳。
陈彦中的脸便在一块阴影之内,陈许看不清楚,心里更是没底。
“不到半年就要高考,可不能再这么三心二意。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你爷爷前几年对我多有照顾,我感念在怀,不希望你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犯糊涂。”陈彦中痛心疾首道。
陈许想起陈彦中可能是经济学大佬级别人物,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道:“陈教授,事发有因。近期我在准备写一篇经济史方向的论文,昨日灵感来了,一不小心写到了凌晨。”
陈许的回答完全出乎陈彦中的意料:“哦!论文,拿给我看看。”语气不容置疑。
陈许回教室取了论文草稿,双手递给陈彦中。
“我最近一直在整理安城县志里面的资料,通过历代农村集市物价的对比,得到一些很有趣的结果。我在这基础上构建了一个模型……”
“……安城有一半的区域靠近大河、湖泊,这里船运发达,按理说在灾年粮食价格相较另一半的区域应该波动不大,但是我通过两个地区的对比发现结果恰恰相反……我将市场一体化分为了跨地区和跨时间两个部分……两部分存在替代性……”
陈许这篇论文也是借助了后世某位学者在《AER》上发表的一片论文的思路,只是统计样本很少,但是光是这一个思路,就能让现在这些学者眼前一亮。
过去研究经济史会大量引用文献中的资料,但是很少使用现代量化统计工具。而这,是未来经济史研究的前进方向。而现在,大陆的经济学在数理统计方向的应用是远远不如欧美苏联的。断代十年,老一辈的经济学家也需要开始补课。幸亏陈彦中早年是有理工科转投经济,不然现在也得抓瞎。
也就是这两年,陆续有世界知名经济学者访华普及数理经济学知识,但还是主要集中在宏观、微观政策方面的量化,压根还没关注到经济史这一分支。
陈彦中先是快速翻了一遍,然后再细细翻阅:“很有趣的思路。”
“数据还是不太够,安城还是太小了,最好能够统计洪湖周边各县的历史数据。不过引入这个数学模型倒是颇有新意。”陈彦中不知道是对陈许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数学模型的计算已经牵扯到偏微分方程,这是大学里的东西,也是你自学的?”
“对,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习题集》我做了一遍。”陈许说的不错,但这是他前世在大学刷的题。
陈彦中追问:“你的经济学知识从哪来的?”
陈许说:“县图书馆里有几本政治经济学的书,其中顾准先生和薛暮桥先生的文章我都通读,还有前两年萨缪尔森写的《经济学》,我至少看了五六遍,对于里面将数理分析方法引入经济问题很感兴趣,就开始瞎琢磨。”
陈许能说到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习题集》以及萨缪尔森的《经济学》,甚至还有顾准、薛暮桥,这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陈彦中再不疑有它。
“陈贤这个小子,儿子这般有天赋都不跟我说,太见外了。”
陈彦中让陈许稍等,面露笑容出了门。
没有陈彦中同意,陈许倒是不敢离开,只能继续在办公室门旁守着。不一会,陈彦中竟然带回一个人,竟然是班主任——徐阎王徐广峰。
难道就这么摊牌了?全校人都要知道我是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