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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月明歌吹在昭阳(2)

“坊主!”一个样貌平平的锦衣华服贵公子推门而入,仿若地痞无赖地不停叫嚷。

  肥胖的女人满脸堆着笑,臂膀上的肉叠成道道的褶子,看见他仿佛见到了财神爷,谄媚地上前迎接:“呦!崔公子今儿可得空了?”

  崔览学着文人墨客那般风骚倜傥,摇着扇子反倒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人觉得东施效颦。

  “清濯公子在吗?”男子脸色惨白,双眼皮下淡淡青黑,两脚虚浮无力。

  坊主脸色一滞,尴尬地笑笑:“他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现下怕是起不来床了。”

  崔览却奸笑,摸摸嘴角道:“生病了啊……那我更应该去探病了。”

  坊主匆忙拦住他上楼的动作,一脸肉笑得十分油腻,劝阻他说:“崔公子,清濯真不行,今儿没法弹琴。”

  “不弹琴我就去看看!看看还不成?”崔览一把推开她,径直奔向顶楼雅阁。

  “哎!崔公子!可不行硬闯的啊!”坊主彻底急了,正打算直接伸手抓住他。

  门口传来太监高昂地声音:“昭阳长公主驾到——”

  坊主脸色一白,怎么宫里的贵人还来了乐华坊?

  乐华坊虽是官办的娱乐场所,所以达官贵人来得自然数不胜数,但皇家却没有来这儿的。

  她连忙跪下,口中熟练地喊着:“恭迎长公主殿下!”

  崔览愣住,连忙跟着跪下,余光却在小心偷看这位殿下的风姿绰约。

  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子踏着木梯从车辇走下,不似寻常贵人出行的浩浩荡荡,仆侍不过六人,身着妃色外套绣鎏金芍药花样,里衬金丝线勾画凤凰,这足矣体现出长公主的金尊玉贵。

  崔览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堪堪看到寒笙的鞋面——鞋尖缀了一颗闪闪发着温润的光的珍珠,玉镶的鞋底,布面似乎是云绸,柔软耐磨,千金一匹。

  寒笙却认得这伏地而跪的男子——右丞崔勉的独嫡子,只是她没想到,今早才闹出了轰轰烈烈的命案,下午就想着来乐华坊继续寻花问柳了。

  若说这乐华坊表面是公办乐坊,但如果乐姬或是音倌与客人有了爱慕之情,私相授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所以总有人钻这个两厢情愿的空子。

  先威逼利诱,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让身份卑微的乐坊中人录一份假供,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想必崔览也对这些事情熟能生巧了罢。

  但寒笙深知,此时并不能打草惊蛇,挥挥手让他们起身,说明了来意:

  “听闻京中清濯公子以一手琴技名动天下,本宫近日来也对古琴产生了些兴趣,所以想向乐华坊借清濯公子一段时日,不知可否?”

  坊主心知长公主表面话说得漂亮,但其实今日来就是要把人带走。

  她思量百般,皇命不可违,但去不去也要看那人的意思,这真是让她两面为难。

  坊主恭恭敬敬地行礼,弯着腰便上楼请人了。

  崔览此时才真正看到了长公主的全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点红心泪痣于眼尾如神来之笔,显得格外高贵典雅。

  墨色如瀑的长发挽成飞仙髻,斜插一根蓝玉簪,银色流苏的步摇随着走动前后飘荡,腰系禁步华丽,仿若踩着云端即将升天的仙子,摇摇欲飞。

  眉间点缀红蕊白瓣的花钿,红唇娇艳欲滴,耳垂圆润,垂着一颗玉珠像山泉清露,颈间佩戴一朵淡紫藤花,清冷无暇。

  在崔览眼中这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如雪山之巅的高冷女仙,独立于浩然之外,一身华美却又打扮成了人间富贵花,沉沦在俗世之中。

  寒笙皱眉,身边的卷玉玲珑剔透,一眼就将主子的心思了然于心,出声呵斥道:“大胆!竟敢直视长公主殿下!”

  崔览大惊失色,连忙回神,仿照青涩的儒雅子弟那般俯首作揖:“请殿下恕罪,臣一见倾心,故方才失了礼数,真是惭愧!”

  寒笙并未回话,看也没看一眼,只教他一人尴尬地唱戏。

  楼上的坊主已经急得冒汗,紧忙对守在门口的小厮说:“楼下有贵客驾临,请公子速速觐见!”

  直银瞥了她一眼,仿佛机器人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公子今日不见客,王娘子请回吧。”

  王坊主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跺脚,无奈之下对着里面喊:“长公主驾到,公子请见客!”

  寒笙耳力过人,在一楼自然也听到了楼顶的动静,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心中思索:难道他不愿意见她?

  她计算着时间,如果再有一柱香不下来,那她便暂且离开,在此停留多时已是不妥,免得再给宋皎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此时,宋皎正在屋内焚香烹茶,听外面的坊主说长公主驾临,手指停顿,放下陶壶,内力传音:“让她进来。”

  直银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进去吧。”

  王坊主闻言,二话不说夺门而进,却在看向宋皎的那一瞬间,浑身仿佛被冰冻住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手帕揪在一起。

  她颤抖着身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劝道:“清……清濯公子,长公主乃是万般金贵之体,请您看在乐华坊曾是您居住十余年地方的份上,就去见一面吧?宫里人得……得罪不起的。”

  尤其是长公主殿下,那可是皇上都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敢怒不敢言,如果他一人想死,可千万别拖累整个乐坊!

  宋皎指尖勾起一根琴弦,清脆的琴音跃然纸上,他微笑着说:“谁说我不见了?”

  王坊主呆滞地结结巴巴:“可、可你不是说……?”

  宋皎温和地笑着,如春风十里轻拂湖面,但在王坊主眼里却满是笑面狐狸的阴沉胁迫和奸诈可怕。

  表面上,乐华坊还是王娘子掌控,在外人看来也应是坊主欺压清濯等人;但实际上,京中大半风月场所几乎都是面前之人的指尖玩物而已。

  “说什么?”宋皎眨眨眼,一脸天真无谙。

  王坊主脸色惨败,僵硬地笑了笑:“没、没什么……那公子可否先行更衣前去拜见?”

  宋皎点点头:“自然如此。”

  王坊主听及终于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就被男子叫住了步伐。

  “若我日后飞黄腾达,必定不会忘记王娘子当年的知遇之恩。”

  王坊主闻言,双腿倏地软在地上,额头豆大的汗珠刷刷地落下,手指颤抖个不停,面如死灰。

  宋皎盯着她,眼神单纯迷惑,而后粲然一笑:“我在京中多年,倒是还有一些朋友,若坊主以后出现了什么困难,自是去找他们就是。”

  王坊主岂能听不出他的话中深意,京都的风月场所大多都是他的势力。乐华坊虽有官府支撑,但如今被宋皎策划筹谋后,王娘子外强中干,徒有繁华只剩空虚的外壳,早就毫无实权。

  她正想着待清濯走后,好重新归揽大权,谁知野心还未见雏形就已经被勘破了,这是对她的警告也是最后通碟。

  当年宋氏母子逃到乐华坊时,因容貌才情皆是上佳,所以王娘子每每威逼利诱,让他们以色事人。

  幸亏宋夫人品行高洁,绝不与她同流合污,软硬不吃才保住了母子二人的一身清白。

  宋皎羽翼未丰时,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连宋母也是在他们常年的蹉跎下才抱病而亡。

  所以王娘子在宋皎这里自然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坊中人向来上下一条心,若王娘子有何难言之隐,他们必会第一时间察觉并告知于我,还望您不要隐瞒才好。”

  宋皎说完话便关了门,他在衣柜前踌躇犹豫,换了一件又一件,最终敲定一身纯白长袍,袖口一圈青松文竹,背后绣了一朵生于泥潭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等宋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如此在意外表时,也愣神恍惚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长公主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习惯性摸了摸腰间的玄玉,温润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安了许多。

  宋皎拿起一面铜镜,镜中男子眼眸如星,剑眉飞削,丹唇皓齿,宛如天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天真不傻,温润不怯,妖而不淫,冷虽不寒。

  他很满意现下的状态,拂去衣袖上没有的尘埃,翩翩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