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少年篇
“你怎么了?”郁卿被吓了一跳，蹲下身搡了时峥一把，而少年全身浸湿雨水，一动不动。
郁卿伸手按了按他颈上的脉搏，还好还在跳动。她二话不多，搀住少年的双臂，将他拖到屋廊下避雨，而后跑到楼道的公用电话处，刚准备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少年的声音在她背后沙哑地响起。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他咬着牙，蜷缩起身体，反噬的痛苦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剧烈，他缩紧双臂不停地打冷颤，企图站起身来，可又是双膝一软倒在水洼里。
郁卿叹了一口气，捞起这个快变成泥人的学生会主席。
“你要不先跟我进屋，烤烤火可能会好受一些。”
这个时候逞强不来。时峥在这个世界当中，是被禁止使用术法的，之前他捏了个诀瞬救下郁卿时，就已经被严重地反噬了，眼下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凭那少女用柔嫩的肩膀架起他的胳膊，一寸一寸艰难地带着他挪上楼。
不过郁卿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你不要叫救护车吗？”
时峥哼了一声，气若游丝道:“不需要，我休息会就走。”
这件事委实魔幻，郁卿自然也会忍不住多想。好不容易进了家门，顾崇却还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一双眼睛里遍布血丝，紧紧盯着她搀扶进来的那个少年。
“这是谁?”他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忌惮，踉跄着起身，想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可没等他动手，时峥自己就退后了几步，默默咽下喉中的腥甜，对他解释道:“顾崇同学，你别误会，我只是淋了雨，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
郁卿帮腔:“是啊，刚才我出去买药，遇到点麻烦，是时峥同学替我解决的。顾崇，你发烧没好，先别动气，赶紧把药吃了。”
郁卿见他的脸色愈发不对劲起来，到底也没敢触那个霉头，只跑到厨房用水壶煮了开水。
两个病弱的少年无声地对峙着，不过很明显时峥更要低上一头，语气也放软了，尽管他清楚所有的事情，但仍小心翼翼地发问，企图打破这沉默的尴尬:“顾崇，你和她这是住在一起吗？”
可是顾崇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越过他，落在少女湿漉漉的背影上。
因沾了雨水，那绸纺的布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轮廓，可她居然全无自觉，还带回来别的男人。顾崇觉得头疼欲裂，比方才更甚，所以去屋里拿了一件外套，给她兜头套上，一丝一毫都不能让旁人瞧了去。
少年的举动有几分难得的幼稚。客厅里的时峥靠着墙根平复呼吸，默默垂下眼帘，不去看这一幕。
得，云渡这是又栽了，还顺带把他当做假想敌。
他也不想当电灯泡啊，奈何这腿软的，根本走动不了，估计就算强撑着出了这门，也是倒在大街上。
顾崇在厨房，就着热水吞了几粒胶囊，他体力被烧去大半，疲倦得很，估计沾床就能睡，可还是要分神留意着时峥。
郁卿也不含糊，直接询问道:“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通知你的家属?他们会来接你的吧。”
时峥这才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这栋楼下方。
据郁卿所知，时峥背后是家族势力比梁涛更庞大。不过从今天这见义勇为的事迹来看，时峥肯定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郁卿对时峥放下了戒心，赶上来的司机衣冠楚楚，一边道谢，一边带走了他。
顾崇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药效上来之后，他睡得很沉，只一双眉头还在不死心地蹙着。而郁卿感到十分疲倦，随意地冲了个热水澡后，亦是钻进了被窝。
外面风雷大作，郁卿却没有了之前的惶恐不安。少年的身体仿佛一个热源，吸引着她靠近，所以第二日早上，郁卿又是在他的臂弯里醒来。
少年恢复能力惊人，从见她睁开眼睛时，就开始盘问昨晚没来得及问完的事情。
郁卿揉着眼睛，还有点懵懵懂懂，困倦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软糯的上扬:“嗯……你想问什么?”
顾崇其实要比她想象得更要小心眼，就仿佛现在，将她困在这狭隘之地，看着她清圆瞳孔满满当当地只有自己的影子，顾崇会觉得无比满足。
之后，虽然郁卿解释了昨晚的事情，但由于不时提到时峥的名字，仍会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更多的是愧疚与后怕。
如果时峥没有及时出现，郁卿可能真得会遭遇危险。
再多的醋意，在这个时候也免不了妥协，他开始隐隐后悔昨天对待时峥那满是敌意的态度。
台风过境之后，德安恢复了平静。郁卿也开了学，是紧张刺激的高三第一学期。
郁卿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才要经历这第二次高考。各科老师现在都十分强硬，很多同学无法适应高三的节奏，开始慢慢掉队。
邓黎就是掉队大军的一员。近一年来她的心思显然不在学习上，之前按照她和梁涛那挖人墙脚的计划，她其实也付诸了实践，高二暑假的时候，她也经常打扮一番去美术馆和顾崇装偶遇。
为了能和他有点共同话题，邓黎在那段时间攻读了绘画史与许多艺术家专著。她要的是以落落大方的姿态出现在顾崇的眼前，而后慢慢地渗入他的心。像顾崇这样的年轻画家，虽然外表冷漠，但心里肯定也藏着许多浪漫的幻想，她不妨试着满足他。
她在画馆散了两天的步，寻觅着机会，可是她懊恼地发现，顾崇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待在画室里，下午偶尔会去旁边拳馆锻炼一下，她甚至和他说不上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连日的等待耗光了邓大小姐的矜持。她悄悄跟去拳馆，看着那少年换上另一身服饰，胸膛露出的肌理饱满结实。
他完全适应了假肢的存在，甚至开始学习格斗术。
邓黎在台下，看着他和教练对阵。少年悟性太强，力道也很大，有时候一记飞踢，教练都有点招架不住:“顾崇，点到为止!”
他果真收住动作，安安静静地对着教练鞠躬致意。
他的额头上出了点薄汗，邓黎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立即上前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练台比较高，她仰视着他，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意:“顾崇?真得是你啊。”
她假装出偶遇的口气，而后接着道:“你脸上好多汗，要不要擦一下?”
邓黎以为他会好奇她为何会在这里，亦或是顺势接受她的示好。可是他都没有，只是趴在那围栏，视线垂下，静静看了她半晌。
邓黎心里敲着鼓，但还是歪了歪脑袋，企图萌混过关:“你别害羞呀，就先用我的吧。”
顾崇张了张嘴唇，一瞬间邓黎觉得自己很有戏，可是下一秒，她却听到少年颇讥诮的声音。
“我没有。只是看着你这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很是恶心。”
邓黎心里气炸了，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片通红，精彩极了。
好个顾崇，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说过她!
可是公共场合，她又不敢真得当场就撕，只能悻悻地离开。
给她留点面子这种事，似乎不在顾崇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伤起人来，才这般锐利。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邓黎都不敢出现在画馆，但是她仍会忍不住去周边街区游荡，也正好看到顾崇和郁卿一起逛街。
郁卿长得虽好，可常年就那么几套衣服，要多土有多土。
然而花顾崇的钱让郁卿多少有点不安，她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几次摆手示意自己不想进去，可是少年却异常顽固，像是哄了好久，才成功说服她进去试衣服。
他们过了很久才出来，郁卿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吊带小纱裙，清淡雅致。而少年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跟在郁卿身后，面上带着邓黎此前从未见到过的笑意……
也就是那个时候，邓黎才察觉，自己怕是输惨了。
在顾崇心里，她显然连郁卿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再怎么施展魅力也无济于事。
可她很不甘心，自信心被挫败之后，她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上课也经常走神，脑海里还是那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的一幕。
要是顾崇能对她也这么好……
面对这个假设，邓黎有些怅惘。
她沉浸在自己的少女心事里，整天自怨自艾。而郁卿则在这个学期下了苦功，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她考到班级第八，各科成绩都是齐头并进。
她很开心，拿着排名表去到顾崇面前邀功，却得知了另一个极难过的消息。
顾崇的母亲段兰容病危，抢救甚至都没什么意义，所以被安置在德安医院肿瘤科的无痛病房，顾崇听到消息，早她两个小时赶了过去。
郁卿亦是马不停蹄，她知道段兰容的情况不乐观，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面。
晚期癌症病人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尽管已经用上了阵痛泵，郁卿还是能够远远地听到病房中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