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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一集(中)

打伞的人长得十分清俊,一副标准的翩翩公子的打扮,而他旁边的小姐更是容貌端庄秀丽,举手投足俨然是大家风范。

  容华君仔细看了会儿,正好与女子投过来的目光对上,相比于对方表现出来的惊讶,他只是略点了点头以示歉意,然后把蕴儿揪住往回走,“这样当着人面乱说人家,是会烂舌头的。”

  “隔那么远谁能听到呀!况且不本来就是,大晴天的打个歪伞,边儿上明明就没人没人,他还自个儿在那儿自言自语跟空气说话,不是练话本的戏子就是脑子不灵光的傻子。”蕴儿折腾开他的手,“你们这些人,连个实话都不让说,就喜欢整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不嫌累得慌。”

  容华君仗着身高优势故意揉乱她的头发,正巧说价婆子带着店契主往这边走来,那丈夫满脸枯槁之色,仍旧一副如同受了天大打击的模样。

  “人总擅长伪装自己,所以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若仅凭一目便妄定结论,若往后再发现事实与这有所出入,那万般思绪缠身的可是你自己。”

  “哼!”

  “容公子!”婆子远远的打了招呼跑过来,“这买卖啊算是成了,这是屋子的地契与钥匙,您可得收捡好咯!”

  “辛苦您了。”他把装了地契的信封叠好塞进袖子里,“话说,那位过世老板娘的丈夫……现在不住于此?”

  “他姓赵,你唤赵先生就行。他过去倒是与老板娘一块儿住这的,只是事情发生之后,他怎么也不愿意再踩进这屋子一步,现在人到北街巷中租了个小院子在住。他短期应当还得待一段时间,你要有甚后续事儿尽管找他去。”婆子拍了拍胸脯,“或者你来问我,我文婆在泉城可是出了名的,街上随便拉人一问,保管有人会带你来我这儿。”

  容华君忙道谢意。

  别过两人,他顺手拿了扫帚塞到蕴儿手里头,吩咐她把外边儿廊路上的叶子扫干净,自己则拿钥匙开锁走近屋子反关上房门,冲着通二楼的漆黑阶梯道:“出来好好谈谈?我这儿带着小姑娘,可不想你把她给吓坏了。”

  屋内开始频频闪过黑影,却等候半天依旧不见踪影。

  他无奈,只好贴墙走圈,轮着把一楼所有的窗户一一打开,大厅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而他也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愈发靠近来过来一团寒气,手上故意迟疑了片刻,等黑影的手快要搭上他肩时,一把将最后一扇窗推了开……

  刺耳的尖叫混着煎焦糊般的声音顿时响彻在他耳侧。

  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懒的蕴儿听到尖叫声下意识就做出了转身跑的动作,然后又懊恼的一拍脑门,想起来早离得打仗那头远远的了。于是当下便往声音传来处瞧去准备看热闹,正对上容华君开的那扇窗,她头一歪,目光落到他身后穿着彩衣站在阳光中捂脸惨叫的女人身上,正想着是不是他把人给欺负了,就见那女人手指隙开一个缝,眼球“啵”的滑落出来掉了下去……

  蕴儿:“……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华君也没想到她能扫到这边来正巧撞上,只能赶紧又关上窗,然而为时已晚,外头的尖叫声久不停歇,他索性又把窗户打开。

  受到二次日照伤害的女鬼叫得更大声了,脸皮全被融化了黏在手上,她稍微一动,就整张扯了下来,剩下斑斑白骨与血肉糊在一起,这情景可以说相当血腥恶心且骇人。

  于是蕴儿也叫得更大声了。

  容华君:“……”

  一刻钟后,两人一鬼端坐在桌前,容华君咳嗽了一声,恢复了本来样貌的女鬼立即道:“是我不好,惊扰到蕴儿小姐,我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还劳烦鬼师莫要怪罪。”

  老老实实道完歉,女鬼就开始交待起自个儿的事。

  “我名叫沉嫣,与丈夫虽说是由父辈们定下娃娃亲而结姻缘,但头几年日子过得也还算和和美美,直到赵家中落,他变成了一个需得靠我养活的男人……”

  赵家没落得相当突然,派去前往黔州的商队走一半时遭了山匪,财货被劫,两位杰出的儿子也惨被杀害,赵家家主年迈体弱,得消息时没能撑住活活而死,家主母越想越难受,最后也一头撞上棺材角一同跟了去。短短数日,赵家就只剩下赵宏利这个幼子。赵宏利本就不擅长经商之道,几次三番的尝试之下非但没能使赵家重新振作,反倒把剩下的半数家财挥霍一空。反而是沉嫣,靠着嫁妆那点钱修筑的这个酒馆,不说富可敌国,却也日进斗金。

  不过她赚来的大多数钱都落到了赵宏利手中。

  沉嫣心大也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妥,照旧在她的小酒馆里潇洒,但外头难免要起些风言风语,说赵宏利一事无成,脱离了家里女人的养活,恐怕得沦落到街头留宿。一开始赵宏利听得这些话时最多只是与那人计较几句,可越到后头,更多的脸色就放给了她。

  沉嫣却只选择了忍气吞声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终归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要说没生几分情分在当中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连他在外头养了个小情人我也忍下了,只当是还他赵家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起了夺财害命的心思……”她双拳一捏,狠狠往桌上锤了一下,“他想要顺理成章把他的小情人晋升为正妻,更想要把我这酒馆给霸占了去,所以给我下了迷药想丢我进水里溺死,结果没想到让我当场撞见,他非但无半点愧疚,反而还恼羞成怒数落我的种种不是,最后竟然还把我直接从楼上推了下去做成意外的假象……我心中必定是不甘的,就夜夜化鬼吓他,令他再不敢踏进这屋子半步,只没想到他索性把这楼给卖了出去……”

  听到这儿蕴儿也不再怕了,跟着也是一个拍桌骂起她丈夫来。“简直太不是人了!这算什么男人!分明就是个下身长了根污秽之物,脑子里灌满淫邪粪水的阴沟陈垢!老天爷特地派他下来就是为了让咱们瞧瞧脏东西究竟长什么样以后还避开着走!还好意思怪罪你?有本事他自个儿长那能耐赚钱去啊!真是走大街上让鸟屎糊了眼还不擦——看什么都和他一样脏!”

  沉嫣:“……”

  容华君:“见笑了,她过去处境不好,跟着旁人学了不少浑话。”

  蕴儿:“?”

  “听话,到外头去把叶子扫了,我与沉老板还有些事需得说。”

  蕴儿哼哼两声不甘不愿的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容华君便往桌上拍下两张黑符纸,不知从哪儿掏出沾着金砂的笔写画起来。沉嫣以为他是要收她,忙跪了下去殷切道:“还请鬼师高抬贵手放我些时日,负心人不治,我着实难消心头之恨,怕是连下辈子都得带着怨怒度日……”

  “谁说要收你?”符成,他捧起双符往上吹了口气,似有点点灵光依附而上,“我又不是鬼师。”

  “那您这是……”

  他却不再解释,手中的符化作两点光球闪入她体内。

  ……

  蕴儿次日晌午醒来时发现酒馆变了个大样,上上下下都让清理得干净整齐了不说,简直像是从头到尾翻新了一遍,她一边啧啧感叹着一边往楼下去,正瞧见一个绿群女人踩着凳子子往酒架上塞酒坛。

  是她没见过的面孔,但又隐约有几分眼熟。

  “蕴儿小姐醒了?”对方也瞧了过来,见了她忙笑迎上来道,“我是沉嫣,大人为我做了这具身子使我寄栖其中,好方便在人世走动……模样是我自个儿选的,如何,好看吗?”

  蕴儿顿时惊住。

  ……

  “他原先同我讲他是个没入流的散仙,因为不成正统所以天上的人不肯给他上去。”蕴儿脱了鞋坐在湖中庭边儿上玩水,受习惯了北边儿的雪,倒觉得南方冬天的水都温嘟嘟的。“我当时就还真以为他是不入流了,没想到现在瞧来还是有点小本事的。”

  “大人这般游走于红尘,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可不比天上那些个神仙来得自在?”沉嫣记完今日的账本,回头一看她光着脚浸在水里,慌忙上去把她提了起来放到凳子上,然后蹲她面前用肚子与双腿裹着捂热她的脚,再给她套上棉袜与鞋。“天儿早凉了,您这样玩是会落病根儿的。”

  蕴儿任由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叫沉嫣,哪个嫣,沉鱼落雁的雁吗?”

  “是姹紫嫣红的嫣。”

  “之前那婆子说你性子豪爽,如今瞧来却是一点都不像。”

  “呀……那是、特殊情况下……”沉嫣一下子红了脸。

  “你之前不是想把我们吓唬走吗,怎的现在又改了主意留下来当帮工了。”

  沉嫣以为她还是有心计较昨日那事,颇不好意思地道歉道:“之前那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以为两位只是一般人,没想到……我的本意是糟蹋坏这酒馆的名声使他卖不出去白占这便宜,并没想针对蕴儿小姐您。”

  “你这么慌做啥,我就昨个被那一面给吓着了,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怕,死人我瞧见过的可多了去了,见一两个鬼又如何,况且你这般模样的鬼,可比某些人都要好看多了。”

  “蕴儿小姐的底子也好,待过了及笄,稍打扮一番,这小酒馆的门槛儿,可经不住媒婆们的踩踏。”

  “我才不想嫁人。”她使劲儿揪了揪袖子,昂贵的暖纱已经被揪出了一整圈的褶皱,“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嫁给他们有什么好的,你到如今,难道仍觉得如此会幸福吗?”

  沉嫣笑脸一下子僵了下来,一口气缓缓叹出,“一开始与赵家定下娃娃亲,起始于我父亲。我父亲与赵家主交好为忘年交,而我父亲病故后,家中便有意将这门亲事偷换给我二叔的女儿……那时候赵家家大业大,谁都想攀好一番,况且我二叔的女儿,在桁州那边是有名的才貌双全,我自觉比不上她,赵家那头也怀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关于这门亲事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但赵宏利,最后还是选了我。

  不管他现在如何,但过去,好歹是好的。”

  “所以你现在心里头还念着他?”

  “与其说是念着他这个人,倒不如说是念着过去那段日子。”沉嫣起身坐到她旁边,“对一个人的喜欢,取决于他是否能给你什么,这种给予可以为利益,也可以为情感,甚至可以为简单的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可一旦他变得不再是你喜欢时的模样,这份感情便可以被消磨殆尽了。”

  蕴儿若有所思。

  沉嫣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不太适合给尚未及笄的少女做思想灌输,便打哈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还不清楚蕴儿小姐的全名呢。”

  “哪有什么全名,就连蕴这个字都是别人给取的……”

  “别人?是指的华君大人吗?”

  “当然不是!哎呀你别问这个问题了!你往后也莫叫我什么小姐,就喊我蕴儿就成,我又不真是他妹子,不过和你一个地位的,就是个打杂丫鬟……”突然,她又看着了远处撑着伞来的男子。“那人是练唱戏的吗?怎么每日都来。”

  沉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公子翩翩如玉,可惜面带愁容。“你说秦公子呀,那也是个可怜的。与他交了心的娄家小姐受了气夜里从府中跑出来,结果因当时下着雨,不小心给滑进了湖中……娄小姐掉进去前估摸是磕晕了脑袋,连一下扑腾都未有过,秦公子找出来时就从边儿上跑过,硬是与心爱之人擦了肩……尸体浮上来后人都疯了,嘴里头一直念叨那句‘我走过了啊’。再后头他便日日撑着把伞往湖边来,家里头人拦不住,也就遂了他去。”

  蕴儿瞪大了眼,“我还道是个傻子,没想竟是个痴心人。”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