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忧看着这屋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面容慈祥朴实,双手整洁干净,一看就大概知道,这二十年之中,纪离是如何帮助他们一家渡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的。
当初那快要淹死的小树苗,如今开枝散叶,已经三代同堂,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纪离坐在主位,看了看眼前的一应物品,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多多少少有他的书香风格。
但天不遂人愿,这些孙儿们,一个个都不像是喜欢文房四宝的样子。
已经为人祖母的丽儿依旧殷勤的给纪离端茶送水。
纪离极少喝外人送来的饮食,只是礼貌性的将茶杯放在鼻尖前,做样子的闻了闻,他清明婉扬的声音响起:
“你刚刚说,遇鬼了?”
丽儿双鬓已斑白,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纪离这么多年的帮助,日子好过一点的幸福感。女人点点头,有些胆怯的说道:
“嗯,从前天开始,半夜的时候就能听见门有响动。最开始以为是风吹的响动,我们就起来把门闩给卡住。这回门是不开了,屋子里的锅碗瓢盆全都碎了。
我有些害怕,儿时在家里听小娘讲过,夜半碎碗,不是鬼敲门,就是厄缠身。不论是哪一种,我们这一家子,都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洛忧听到这,插嘴道:
“大婶,你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不过就是碎个碗,不至于不至于,我在家里那会,没事就打碎个瓷碗瓷盆啥的,这不也无病无灾的长这么大个了嘛。”
丽儿驳道:
“这位小公子,我家情况和你们可能有些不大一样,不信你看。”
丽儿说着就把在她身后低着头,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一把拉了过来,将男人的衣袖挽起,拉到前面给洛忧和纪离看。
干瘪粗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几条血抓痕,有点像是大型猫挠出来的痕迹,一道道深陷肉里的血痕呈暗红色,周围的肉有些外翻,整个小臂红肿,的确像是附身不成的小鬼,心有不甘之际抓出来的鬼爪印。
丽儿继续说道:
“恩人,您看,这抓痕已经三天了,丝毫没有要愈合的样子,腾文他最近也吃食不进,看他这个样子,我们一家难受的呀。
实在是没办法,这才请恩人来看看。其实天师去年都说了,不再来了,我们还是没脸的要去麻烦人家。”
这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跑到纪离身侧,本想抓着他的长袖撒娇,手伸到半道,还是怂了,转而抓着纪离坐着的那个凳子腿,带着孩子刚学会说话时候特有的软糯,哼哼唧唧道:
“恩公,救,救救爷爷。留下,留下来,花花想你。”
洛忧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心里想着:
完喽完喽,这私养野外的孩子,是认定他喽。恭喜他,喜提孩子一枚。
丽儿一脸抱歉,抱走花花,嗔怒道:
“你这孩子,也不分个里外,我们这一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看见人家恩人两次,就成天喊着人家名字。哎,我们真的是怕了你了。
恩人每日要劳心费神的事情多着呢,怎么会记得你这么个小肉球,快别想那些没用的了。”
说完又看向长恩,一张孱弱又饱经风霜的脸,有些愧疚的笑道:
“恩人,孩子还小,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不是今年您没来嘛,小孩子不懂,以为您不喜欢他了呢。
您瞧瞧,我这净忙着说话了,都忘把饭菜端上来了,二位稍候,我马上去端饭菜上来。”
洛忧悄悄瞥向纪离,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眉头微皱,虽是转瞬即逝,但已含失望之色。
这一家子一唱一和之下,洛忧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无非就是埋怨纪离今年没有来再帮他们。
洛忧心中不禁感叹:
人啊,变坏之前一定会先变蠢。
且不说这个腾文身上的抓痕是不是小鬼附身造成的,就之后这孩子和丽儿之间无缝衔接的演技,就让人觉得生硬且尴尬。
纪离多么通透一人,活得久,见得多,在他面前演这一出,自作聪明。
现在洛忧想通了,刚见这些孩子时候出现的异样感。
那是一种违和感,是孩子身上不该有的浊气。
洛忧出声,叫住丽儿:
“老婶,别忙了,你家恩人早就辟谷了。”
老妇人转身,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放心,今晚我们不走。”
洛忧看向纪离,舔了一下嘴唇,轻快的说道:
“今晚抓鬼。”
洛忧二人并没有去妇人给安排的房间,而是静坐在客堂,等着夜色来临。
洛忧坐了一会,便觉得腰酸背痛,便起身来回踱步。
光踱步也是百无聊赖,洛忧又开始找骂起来:
“师父,你怎么当初就救了这么一家人。”
纪离半闭着眼,回道:
“长桑要救,可他灵力不够,为师代劳。”
“那你去年怎么忽然不想继续帮衬这一大家子了?”
纪离半睁双眼,视线落向远处,不悲不喜,但洛忧却分明看出那双眼里透着心寒,只听他悠悠的说道:
“一饭是恩,十饭成仇。”
是啊,欲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的仇恨,很多都是对着亲近之人,自来如此。
春意盎然的小村庄里,平地生起一阵寒风。
‘嘎吱’一声,门开了。
洛桀心笑:
还真准时,鼓敲三更天,鬼哭百怪嚎。
洛忧侧头看向纪离,这大师依旧雕像似的坐着闭目养神。
洛忧虽习得些灵术,但从未真切的对峙过阴物鬼怪,难免有些摩拳擦掌之意。
“勿急。”
暖声响起,洛忧收回聚在之间的灵力,静待着。
“看地面。”
洛忧闻声,看向略有浮尘的石头地面。
仔细一瞧,灰尘有被踩过的痕迹!
洛忧轻声:
“鬼脚印?”
纪离嘴角微挑:
“是个不合格的鬼,脚印留的未免过重了些。”
洛忧看过去,确实,鬼走过的地方,尘土明显往周围聚拢,将那脚印清楚的留在了地面。
“奇怪。这尘灰怎么不随风吹散?”
“这是附尘,专门验鬼脚印用的。”
“我也要这个。”
“好。”
二人顺着脚印看过去。
只见点燃在桌上的酥油灯忽明忽灭,火苗一跳一跳的,竟有些生机勃勃的味道。
洛忧摇摇头,说道:
“这个鬼好可怜,只能吃些冥火为食。道行尚浅。”
纪离点点头,又道:
“吃人间烟火的时间长了,就有着想往人身上附的念头了,也是贪心。”
说完,墨色长袖中闪出几点灵渍,洒向烛火处。
火光间,桌上便出现了一滩深色的水迹。
洛忧上前,正着头歪着头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问向纪离:
“纪离,你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猴子吗?”
半晌,没回应。
洛忧回头,看向那种喜怒莫辨的脸,又懂了:
“师父,我的好师父,你来看一下,这是长着尾巴的佝偻老人,还是试图直立行走的古怪猴子。”
纪离这才站起身,往水迹处瞟了一眼,说道:
“猖鬼。”
“猖鬼这么弱?”
“这是一只还未得道的猖鬼。更何况,这东西本就是依托于人的行为而生的,这里民风淳朴,它也强不到哪去,要不是这家人动了歪心思,它也不会生在此处。”
洛忧看着纪离,生出一丝心疼来,他护着帮着的疾苦众生,是饲养着仁德,还是孕育出鬼怪。
狂猖恶鬼,偷盗淫赌,胡作非为。
可终究霍乱世间的,还是有此祸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