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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王事多难,唯其棘矣

四月初六,自宫中传出诏令,天子忽感风寒,朝会暂时取消,政事皆由太尉杨赐、司隶校尉独孤信、中书监柳瑾代为处置。

  由于这些年来天子时常会有小恙缠身,所以朝臣们并未对此感到异常。

  但也就是从朝会散去后不久,身兼中护军的独孤信忽然召集羽林率羽林率进入南宫,封锁四面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甚至连通往北宫的复道都也被他派人阻隔,不得通行。

  直到此时,有些人方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

  中书监柳瑾府上,听闻这个消息的他微加思索,忽的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拍案大叫道:“不好!”

  随后,柳瑾立刻挥笔在案上写着什么,他将一块布帛藏入一只竹管中,下令:“来人,速将此信送入临淄,一定要快!”

  与此同时,广平王姬楚也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口中不断念叨:“不可能啊,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发作……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说罢,他立刻命人准备车马,顾不得所谓避嫌,直接前往南宫。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这辆马车。

  承天门前,姬楚走下马车,大步向前,丝毫不顾门前全副武装的佩刀侍卫。

  侍卫见到来人,立刻将刀向前一横,朗声道:“来人止步!”

  姬楚大怒,说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孤也不认识了?”

  侍卫冷然道:“未有天子诏命,便是谁也不得放行!”

  “你……”

  姬楚语塞,旋即便耍起了无赖,不顾阻拦便向前走,边走边道:“孤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奴才是不是真的敢对孤动刀!”

  话音刚落,只见刀光闪动,侍卫竟然直接拔刀出鞘,直指姬楚。

  姬楚勃然大怒,就在这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殿下且慢!”

  闻言,姬楚回头看去,只见司徒王琰不知何时来到宫门前,他缓步走来,拽着姬楚的袖子,说道:“殿下休要因一时之怒而惹陛下猜忌。”

  “可……”

  姬楚话未说出口,便被王琰拉着退下。回到马车里,姬楚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瞒司徒了。”

  王琰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姬楚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皇兄很有可能,已经驾崩了。”

  “什么!”

  饶是以王琰之风度,此时也难保平日里的淡定。短暂的震惊过后,他连忙追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姬楚背靠车厢,微闭着眼睛,长吸了一口气,说道:“自他登基之日起,孤便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些人,在他平日的饮食中下了毒……”

  王琰忽然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指着姬楚,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怎能如此作为?他可是你的亲兄长!”

  姬楚冷哼道:“司徒无需斥责姬楚,你也知道,若是不这么做,以他的心胸和手段,孤还能再残喘几年?”

  王琰一时无语,姬楚却是看着车外的宫门,冷冷地说道:“可惜孤百密一疏,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此时突然毒发,如今宫门被独孤信控制住,一定是皇后那个贱人想要立她的那个小儿子为新天子,孤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琰皱着眉头,说道:“殿下虽然不可进去,但是有些人却一定可以,比如谯王康,再比如清河公主……”

  一语点醒梦中人,姬楚灵机一动,拍手道:“不错,多谢司徒指点!”

  说罢,便吩咐车夫,一路开往谯王府。

  凤仪殿内,独孤信皱着眉头,始终压抑着火气。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着的独孤霓裳缓缓走来。

  一见到她,独孤信便站起身来,大怒道:“昔日你仍然顾念着嬴曦对你的情意,深恨陛下,可如今你再回凤仪殿,显然已经接受了陛下,为何还要隐瞒有人下毒之事!”

  独孤霓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冷,半晌,她缓缓说道:“我回凤仪殿,只是为了安儿的未来着想,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可以为了孩子委曲求全,可难道你以为,我这样便是接受了天子了吗?独孤信,你也太小看本宫了!”

  独孤信一窒,独孤霓裳冷哼道:“现如今,与其在这里指责本宫,你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去面对朝堂上衮衮诸公,该怎么防范齐王、赵王、徐王,还有一个在你眼皮子底下的广平王!”

  闻言,独孤信愣了愣,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独孤霓裳冷笑道:“独孤信,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中书监柳瑾是齐王安插在朝中的人,广平王姬楚自始至终都在觊觎这天子之位,你可知道,你调动禁军封锁南宫的事情,会让他们想到什么?”

  独孤信瞳孔放大,不由得后退两步,独孤霓裳不依不饶,向前两步,说道:“你可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突然驾崩吗?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告诉他吗?那是因为,给他下毒的人,分别来自姬楚和齐王两方势力,他们的毒如果分开使用,便都是慢性毒药,可以通过调养来消除。可他们偏偏都急不可待地希望天子死,于是,两种慢性毒药一混合,便成了无解的剧毒!”

  独孤信只觉得头脑晕眩,忽然瘫坐在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霓裳没有理会他,独自坐在一旁。

  半晌,独孤信忽然站起身,恢复了冷静,他说道:“如今之计,只有遵从天子遗诏,封安儿为帝!”

  独孤霓裳怒道:“绝对不行!”

  独孤信一愣,转头看着她,霓裳却是直视他的目光,冷声道:“就凭你的能力,怎么压制那些各怀鬼胎的朝臣?怎么去镇压那几个蠢蠢欲动的诸侯?难道你想让安儿和他的父亲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吗?”

  闻言,独孤信忽然一咬牙,说道:“我有一策,可镇压朝野,保安儿无恙,只是……”

  独孤霓裳看向他,问道:“不要只是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一旦朝臣发难,姬楚便可将天子之死推到你我头上,到那时……”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兄长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果然,独孤信一咬牙,说道:“此时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刻派人去关中,将此事告知嬴曦,命他立刻率大军前来洛阳安定局势!”

  “嬴曦……”

  独孤霓裳忽然愣住了,独孤信的话仿佛将某些东西从她的记忆里唤醒,霎那间,熟悉的笑脸,熟悉的身影浮现在她的眼前。

  半晌,独孤霓裳抬起头,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我立刻便去写信,命人送与关中!”

  独孤信颔首,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就在这时,忽然有羽林率的将士来报:“启禀将军,谯王康与清河公主硬要进宫,被守卫拦住,如今双方正在对峙。”

  独孤信眼睛一亮,说道:“速去请谯王与公主进来,记住,只能放他们两个,其余人无论公卿诸王,但有硬闯者,杀无赦!”

  “诺!”

  将士退下后不久,独孤信便看到姬康与清河兄妹快步走来。

  一见到独孤信,姬康便大声怒道:“独孤如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是想阴谋推翻我姬氏不成?”

  见姬康还是那般无赖模样,不知为何,独孤信的心中却是平静了下来,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沉声道:“跟我来!”

  姬康与清河面面相觑,身为王室子女,再怎么讨厌这些阴翳权谋之事,但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仍是立刻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没有多说,直接跟着独孤信进入了凤仪殿。

  刚刚进入殿中,他们便见到独孤霓裳手中拿着一支玉簪,缓缓走来。姬康与清河连忙行礼道:“拜见皇嫂。”

  独孤霓裳见到他们,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说道:“免礼吧。”

  姬康向前一步,问道:“臣弟敢问皇嫂,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孤霓裳垂着目光,半晌,抬起头来,直面姬康,说道:“就在昨日午后,天子突然驾崩。”

  “什么!”

  姬康与清河异口同声,清河尤为震惊,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知道,皇嫂不可能骗她。

  姬康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立刻便皱眉道:“是何原因?”

  独孤信沉声道:“齐王与广平王买通宫人,常年施以慢性毒药,但两种毒物混合到一起,变成了剧毒,导致天子提前毒发……”

  姬康愣了愣,转头看着独孤信的眼睛,目光炯炯,摄人心魄。他说道:“独孤信,你说的是真的?”

  独孤信举起左手,置于头顶,朗声道:“我独孤信若是有半句虚言,天地共弃!”

  闻言,姬康却似是放下心来,说道:“正是二哥让孤与清河进宫一探究竟,如今想来,终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独孤信拱手道:“还望殿下、公主能守住这个秘密,否则朝臣沸腾,在外的几大诸侯定然也会趁此而入。”

  姬康皱眉道:“可如今有些人已经不安分,你们这样能拖到几时?”

  独孤信与霓裳对视一眼,说道:“我与皇后已经商议过,立刻派人送密信,请车骑将军嬴曦入京奉驾,镇压诸侯。”

  听到“嬴曦”两字,清河眼睛一亮,姬康却是立刻大声道:“不可!”

  三人望向他,只听姬康说道:“皇兄在时,嬴曦便早有不臣之心,若是让他前来,谁能保证他不会做那乱臣贼子?”

  “我保证!”

  独孤霓裳忽然开口道。

  姬康看了看她,冷笑道:“是啊,孤差点忘了,嬴曦一来,你们便可再续前缘,共谋大计了!”

  “姬康,你混蛋!”

  独孤信勃然大怒,拿起一个茶盏便扔在了地上,瓷杯碎裂,茶水溅到了姬康裙袍的下摆。面对暴怒的独孤信,姬康却浑然不惧,只是一个劲的冷笑。

  独孤霓裳却是异常冷静,她向前两步,迫近姬康,说道:“哦?莫非你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是就地让姬楚那个逆臣登基,还是大开城门,等着齐王、赵王和徐王过来拼个你死我活?”

  姬康一窒,忽然说不出话来。独孤霓裳却是继续逼问道:“安儿是天子唯一的嫡子,也是本宫的亲生之子,本宫难道会为了一个外人而无视自己的儿子吗?”

  姬康依旧无言以对,被她逼迫得向后两步。独孤霓裳见状,冷笑道:“本宫可以保证,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嬴曦就算位极人臣,也绝不会生出半点谋逆之心,再不济,也只能让他做第二个霍光罢了!”

  闻言,姬康一阵恍惚,他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几年前,那一日晚宴上,那个年轻人喝得大醉,红着脸回答齐王的问题。

  “生领尚书事,死谥宣成侯。”

  姬康想起了那天晚上嬴曦的话,心绪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独孤信与独孤霓裳,说道:“既然如此,孤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紧接着,他又说道:“派往关中的信使必须要是心腹之人,万万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独孤信兄妹颔首表示赞同,就在这时,清河公主却忽然说道:“不如,我亲自去送信!”

  三人同时看向她,姬康皱着眉头道:“你?”

  清河点头,笑道:“如今洛阳山雨欲来,处处都是眼线,还有谁能如我一般可随意出入呢?”

  独孤信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恐怕也只有公主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怀疑,在此等情形下离开洛阳!”

  姬康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了!”清河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明白事情轻重,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将此信亲手交予嬴曦。”

  说着,她便伸出手,看着独孤霓裳。

  霓裳沉吟片刻,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藏有密信的玉簪交到了清河手上。清河接过,将其贴身收藏,独孤霓裳却忽然说道:“若是嬴曦对此事有丝毫迟疑,你便将此物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同心结,姬康看到此物,不禁眼神古怪。

  清河将其放在手心,微微摩挲着,她的目光在某一瞬间不为人所察觉地黯淡了些许,但很快便又恢复过来,她将东西收好,拉着姬康,向独孤信和霓裳告辞而去。

  独孤信向两人郑重拱手,再三嘱咐道:“记住,对所有人都要保密,尤其是姬楚!”

  姬康点头道:“明白了,不必多言!”

  说罢,便没有多加逗留,直接拉着清河离去。

  甫出宫门,兄妹二人便看到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姬楚。两人对视一眼,面带微笑,向前走去。

  姬楚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见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妹妹走路甚至还带着蹦,看起来一切如常。

  见到姬楚,姬康笑道:“皇兄无恙,此时正在凤仪殿内逗小侄儿玩呢。”

  “哦?”

  姬楚皱着眉头,看向清河,清河看了看姬康,掩嘴轻笑道:“是啊,安儿顽皮,还尿了三哥一身……”

  闻言,姬楚的目光不禁望向姬康裙袍上湿漉漉的痕迹,脸上也浮起一抹笑容。他假意掩着鼻子,嫌恶道:“混账,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

  姬康瞪了两人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下清河与姬楚两兄妹在此放声大笑。

  就在三人说话间,周围不少人皆偷偷望向这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