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四年春
三月三日天气新,上巳节,溧水河畔早早便挤满了人,岸边有一亭台,乃前朝人所建,名唤留晚亭,亭四角也早早系上彩绳,春和景明,鹅黄柳青,河畔多有女子戏水折花,雕花楼阁上亦有青年才俊吟诗作画。
“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一身着桃红撒花褙子,扎着双环髻,模样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急匆匆地朝留晚亭这边跑来,阳光虽暖,到底还有些春寒,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
亭中女子身着淡紫色绣折梅花百褶裙,披一件半新的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身形纤瘦,娥眉远黛,眸含春水却身量似有不足,斜倚着栏杆,面色有些忧郁苍白,闻言,微蹙蹙眉,游离的目光从花影上移开。
“咋咋呼呼,怎么了?”
小丫头跑到跟前才堪堪停住脚步“那个,咱们的风筝,被二姑娘抢了。”小桃喘着粗气,边指着身后面。静凡略略抬眼,目光越过小桃,只见远处一群争奇斗艳,正围蹙着朝她们这边走来。
领头的是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身着秋香秀金短裉小袄,一袭大红百褶裙在人群中更是夺目,身后莺莺燕燕围绕着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姐姐,我见你这风筝比我的好看多了,便让丫头拿去玩了,想来姐姐也不会介意的吧。”凤眼一勾笑意吟吟地对静凡说。
富察静凡还未开口,只见旁边一蓝衣女子接话道。
“瞧明慧这话说得,区区一个风筝而已,本来就是富察家的东西,那富察家的不就是你的,还用得着和她这么客气。”不客气地白了静凡一眼,转头又对富察明慧说道。
“咱们别理她,走,放风筝去。”富察明慧点点头,含笑看了静凡一眼,目光幽幽似在说,你不配。
富察静凡,李荣保嫡长女,出身世家可惜年幼丧母,发妻过世第二年,李荣保娶了现在的夫人佟佳氏,次年生下富察明慧。佟佳氏出身高门,母族昌盛,又善于打理家道,颇得李荣保爱重,又因诞下嫡子富察明聪,为李荣保延续香火,而富察明慧随其母,聪明伶俐,颇有小才女之称,很是让李荣保欢心,并且佟佳氏心思缜密,绵里藏针,初入府时对静凡百般疼爱,让李荣保欣慰。次年生下富察明慧后遂提议将两人一同抚养,李荣保自是无不答应。十余年来两姐妹看似吃穿用度无一不二,可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连府中下人都凡事先以二小姐为先,李荣保素日里无暇顾及内宅之事,又因静凡平日里不善言辞,久而久之也就冷淡了她,而外人更是只知才女明慧,不知长女静凡。
“姑娘,你看她们也太嚣张了。”小桃气得愤愤不平直跺脚,静凡云淡风轻地瞥了眼远去的花花绿绿的一群人,淡淡地开口道。
“急什么,跟我来。”
二人绕过留晚亭,来到假山旁,垂杨紫陌,林立的假山正好遮住她们的影子,“姑娘,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静凡并未言语,递给小桃个眼神,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富察明慧正领着一群人放风筝,蝴蝶装的纸糊风筝迎风而上,却在半空线断了,卡到了树枝上,一群人急了,连忙换了小厮来爬到树上拿风筝,可树枝繁茂,拉拉扯扯下,惨败的蝴蝶落了下来,仿佛断了魂一般。
借得东风又如何?可惜啊,东风不与周郎便,终究是一场空。
“戏看完了,走吧。”富察静凡神情淡淡,余光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风筝。
“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风筝会断?”
“呵。”她微一勾唇,眼中含了丝讥笑,“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有用。”
春日迟迟,暖风混着阵阵花香袭来,溧水河畔,悦来酒楼西窗格,雕窗半掩,隐隐有一人影,影影绰绰。
那人身着描金湖蓝锦袍,腰间别一根金镶玉玉带,系着一块海东青白月珏,手持毛笔,嘴角一勾,轻声道,
“有意思。”
“什么?什么有意思?”对面正在喝茶,摇一折扇的男子没听明白,问了句,却见那人并不答言,思量片刻,似是顿时有了思路,狼毫沾墨,下笔有神,一挥而就。
“好风频借力”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