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北府已是酉时末。
江远行与周掌柜下楼时,二楼方直和周仵的盘问工作也基本上到了尾声,林英和张华文也把近半年的账本核对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只能留到明日,于是一行人便回了北府。
后面的盘问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如同张管家所说,除了被揪出来的周掌柜外,没有发现别人上过三楼,当然,其中还有多少隐瞒,就只有张管家知道了。
听完方直的汇报,江远行沉吟道:“如此说来,这里就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万宝阁中多了一个绣墩和一套茶具,正常来说,添置和撤换杯盏应该是由下人来做,如果没有人上楼,就只能是金万元亲手做的,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凶手。”
“总之,金万元和那个凶手应是相识之人,两人曾喝茶交谈,而且金万元似乎不愿让人知道凶手的来访,所以才没有叫下人伺候。”
说这些话时,江远行发现方直一直盯着自己,眼中的怒火快要喷了出来,他知道方直在气什么。
下午江远行带着周掌柜下楼后,和众人说,周掌柜上楼只是查看库存,因为发生命案为了避嫌才撒谎。这说法当然明显有问题,但是在场的人竟也无人质疑,江远行知道方直是顾全自己在众人面前的面子,才没有当面质问,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
方直:“江捕头为什么要包庇犯人?”
注意到方直对自己的称呼从“老大”又变回了“江捕头”,江远行心里暗笑,道:“小直认为周掌柜是凶手?”
方直楞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他一定做过不法之事,才会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江远行:“确实如此,他上楼是偷楼中财物给他儿子还赌债。”
于是江远行将下午与周游对话大致内容复述了一遍,方直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中间张管家也上过楼,张管家说了谎,为什么不当面质问他?”
江远行顿了顿,道:“这是我和周掌柜私下的对话,我如果以此质问张管家,无疑是把周游卖了,以后周掌柜在万宝楼恐怕再难以立足。而且虽然张管家明显撒了慌,但是在我看来,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这点只要记住,至于为何撒谎,后面慢慢查探就好了。”
在这点上,方直倒是与江远行看法差不多,虽然周游和张管家都有可疑之处,但要说是他们杀的人,可能性很小,但是对于江远行包庇周游的行为还是很不忿。
江远行明显也看出了这点,“小直,这世上本来没有犯人,只有犯了错的人和还没有犯错的人,如果犯了错的人愿意改,给他一些机会不好吗?”
如此论断真是大出方直的意外,在他以往的观念中,只有好人和坏人,好人就该保护,坏人就该惩罚,却从没想过或许坏人和好人没有什么不同。
看着愣住了的方直,江远行继续道:“而且,单纯从破案的角度看,这些为商之人行为谨慎明哲保身,如果没有一个突破口,我们怎么能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就比如这个胡医。”
方直知道江远行说的是实情,除了自己从众人的口供中找到的一个漏洞,众人并没有提供什么实质性的信息,关于金万元真正的人际关系,众人最多也只是说复杂,更多是三缄其口。有了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周掌柜,后面再查问具体信息确实要方便很多。
看方直不再说话,江远行知道这些需要他思考一下,便询问账本核对事宜。
回话的是书生张华文:“我和巧手这半天主要看了近两个月的账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里,张华文慢慢地继续说下去:“就是瓷器,万宝楼经营的瓷器生意很多,与景德、汝窑、德华窑、广窑都有往来。但是就在半月前,万宝楼从汝窑买了一批瓷器,价格只有平时进价的五分之一,这已经接近成本价。”
众人都知道瓷器是门赚钱的生意,各家大窑都被朝廷垄断,设为官窑,其他小窑所产从质量到数量都远比不上官窑。通常商人能与官窑建立合作已是难得,但拿到的价格也比官家要高上几倍,不知这金万元有什么通天手段,竟能拿到如此低廉的价格。
空了片刻,给足了众人细品的时间,书生继续说下去:“而且,万宝楼以几乎相同的价格卖了一批货给了一家店,老大你猜猜是哪家。”
看着书生眼中戏谑的光,江远行大致猜到了:“花满楼?”
“正是!”张华文一拍大腿,昨天江远行带方直去花满楼的一番经历早就被王顺打听到,剑仙救美、花魁天音,这些传闻第二天就传遍了金陵,王顺耳目灵通自然不会错过。众人调侃了一上午,此时再被提起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汝窑……万宝楼……花满楼,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系,江远行盘算着。
账本汇报完便轮到王顺了,这位小灵通经常能打听到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次众人对他的话也是充满了期待,不想这时王顺却陷在沉思中,江远行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王顺手指轻轻抚着喉部,慢慢说道:“老大,金万元是金陵风云人物,关于他的街头巷议很多,我现在打听到跟本案相关的信息有两条。第一,金万元此人非常好色,常常出入勾栏瓦舍,而且出手阔绰,是青楼最喜欢的金主。”
这点已经被再三证实,江远行想,看来金万元的“色”已经深入人心。
王顺:“对于此点,有一个传闻,据说金万元有一个癖好。”
听到此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街头巷议,蜚短流长,最吸引人的无疑是这种精彩的细节,此刻北府众捕快都成了茶馆中的看官,等着那说书之人细细评说。
王顺:“金万元有个称号,叫做‘花魁杀手’,传闻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楼,几乎每家的花魁金万元都做过入幕之臣,这也是他最为得意之处,但是唯一让他屡屡碰壁的只有一人,老大你大概猜到了吧。”
不用说,众人都已猜到了,自然就是名动金陵的花弄影。
王顺:“花弄影论姿色金陵无双,最令人艳羡的是一首琵琶惊为天人,成名至今,她的幕中之臣也屈指可数,金万元虽在花满楼豪置万贯却总也无法如愿。”
江远行又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张色眯眯的脸。
王顺:“而且据说花弄影似乎曾在两三个月前给自己赎身,惹得全金陵的世家公子不知该叹息还是该高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位佳人,又都幻想着谁能娶到这位佳人。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不知为何,花弄影又回到了花满楼。这些消息我没有刻意留意,只是书生说话花满楼我才想起。”
江远行:“或许和本案有一定关系,其中细节你再留心。那你说的第二点呢?”
王顺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道:“这第二点在我看来才是重点,金万元交友广泛、八面逢源,才有了万宝楼今天的声势,但是说到底还是个商人,官宦人家不屑为伍,一个月前,他却搭上了一个官家。”
说话此处,王顺明显顿了顿,显然,在吸引众人注意力这点上,王顺也比书生还老道一些:“这个人叫徐文璧,是金陵朝廷的户部侍左郎,手下最大的差事就是分管汝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