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频翠姐姐呀。我在写方子呢。二太太的已经吃完了药了?”
“吃完了,令我传午饭去了。怎么,又开新方子吗?”
“二太太的病好了许多,症状轻了,药量也要再调过。今日的分量吃过了,明日须要换方子了。早上采月姐姐说二太太没有胃口,让去传几样不油烦、不碍症的清菜淡果,等会儿我写完了方子去趟厨房去。”
“辛苦了。那我同你一起去厨房。怎么不在屋里写?”
“肩膀酸酸的。四处活动活动,走着舒坦一下。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吧?”
“是有一件,二太太虽大好了,紧注意着,还是传染了哥儿。”频翠是二爷与太太的独生宝贝福哥儿的丫头,在二夫人房中分配的活儿一律不需管,独管着福哥儿的事,是个能干的丫头。
“福哥儿不舒服吗?”
“不太舒服,哭着说头疼。夜里咳嗽了好几次。转了夜瞧着是没事,可白日里没有到处跑,额头却出了不少汗。”
“那我写完了方子,也去瞧瞧哥儿吧。劳动姐姐跑一趟,我也早该想着这事儿的。”
“你个鬼灵精,心放的真远。这几日你白天黑夜的看药看病人,早累了吧,也不说辛苦。真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懂事。”
“徐府这么好,我能来看看已经是三生之幸。频翠姐姐别夸我啦。”
“嗯,知道你乖了,一会儿赶紧去呀。”
孙喻雪答应了,写毕方子,两人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个捧盒在手上,里边是一盅方才说的茅根蔗汁子;频翠手里拿了两个小捧盒,都是哄小少爷的零食。身后跟着一个嬷嬷,提着三层的提食盒,是些果菜在里头,应二太太的要求,醋拌嫩茭白,莲藕卷酥,玻璃虾球,还一大碗热腾腾熬的烂烂的荷叶清粥,都青青白白的,看着清爽,吃着也不油腻,适应病人肠胃。
孙喻雪和频翠并不熟,也无可说之语,一边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些二太太此次生病的事。
“这下子二夫人可以吃点东西了。”“是呀,喻雪妹妹,二夫人近日消瘦了太多,二爷总是问,这病治好了,人这么黄瘦,一点都经不起风了,以后可怎么着呢。”频翠是个人精一样的丫头,看府里对孙喻雪这个小女医渐渐另眼相看,也不叫小孙大夫,也不叫名字,变成喻雪妹妹了。
孙喻雪听着浑身的不舒服,但是这般“好意”却也难驳回的,只得投桃报李,也不叫频翠姐姐了,就以姐姐相称。
“姐姐,这却不妨事,风寒中先是净饿着没错的,能吃时再吃,没十天就能恢复以往了。”
“刚才我看见二爷自这院子出了西门。二爷真好,照顾病人这么精心,虽不是日日问病况,三日中也总有两日在。府里的爷们,就我们二爷最疼妻子。”
孙喻雪腹诽:是吗?面上只得笑笑说:“是啊,二爷二太太感情真好,着实令人艳羡。”心中却想着,依我那日看的,这里大有门道,不知你毫无知觉,或是和我一般在演戏。
少顷,饭做得了,周氏看了菜,伸箸夹了一两次,竟合了胃口,吃的香甜。不一会吃掉了半碗粥,虾球吃了两个,拌菜也去了半盘,吃的神清气爽。吃得多了,二夫人下了床,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长期卧床酸疼的腰好了不少,头也不再重了,走过来拍了拍孙喻雪的肩,“好孩子,多亏了你,你这几日受累了。”
“二太太说哪里的话,这都我本分该做的。”孙喻雪乖巧地说,受宠若惊。
“哪里是你的本分,你该做什么,多做了什么,我虽然不说,心里有数。真是个乖孩子,我得了这一场病,人心呢,才是看的透透了。”
孙喻雪不敢接这话,心中合了那日情景,更惊地打鼓,只说:“太太生着病,心却静,耳眼更通透,未免不这样想。这是您病里多思多虑的过。可实在……您是一府中的二太太,尊贵无比,又有个哥儿,这是哪一房都没有的呢。”
“你也懂说这些漂亮话了。”二太太笑道,点点头,“也罢了,说宽心话说的在理,是你的好处。这一样好处过于常人,心里当然是灵透的。老太太日日说着,身边小子、丫头、丫鬟数来数去二三十个,一个说宽心话的都没有。哪里是没有,凭老太太的威福睿智,谁说那拍马溜须的话不得拍到马蹄子上嘛。不过,病重心静,这一点没说错,心中杂念少了,反而看得清。你是个乖孩子。好在不是这府里的人,来日我帮你择个去处,好好儿的,远远地过心静日子。”
孙喻雪心想,这一场病,画儿的惨事,对二太太的打击真不小,整个人低落了不少,忧思、敏感,过日子过的如履薄冰。
二太太越想脸色越阴,精神也差了,孙喻雪察言观色,忙道了声安退了下去,回了自己那间小耳房。二太太染病之后就搬离了二爷的正房,挪去另一间正屋养病,正屋旁边的厢房之侧,有那么几间小房间,孙喻雪和画儿等丫鬟一起都在这数间耳房内。
刚回到屋中休息,小丫头笠儿兴冲冲地来敲门。
“雪儿姐姐!雪儿姐姐!”
孙喻雪开了门,看到笠儿捧着一个盒子在门口,笑嘻嘻地,“雪儿姐姐,你走的太快啦,二太太赏给你的!”
“谢谢二太太,我赶晚去拜谢。”
“特意说了不要你来谢恩,就说辛苦大家一场,忙里忙外一个月。我们也得了呢,”笠儿附耳在孙喻雪耳边轻声笑道:“可是你的最沉!我只跟你说。”孙喻雪看她灵巧俏皮的样子,也笑了,拧了拧她的手,“那我也谢谢你。”
笠儿说:“来,让我看看是啥!”
“能有什么,大家不是都有嘛,你快回去回话儿。”
“我就是说说!我也不敢看呢。好啦,我回去啦,赶过几日老太太就做大寿了,寿礼要到了,又赏我们。论体恤下人,徐府在京里真也有名呢。你赶上这几回多好。”
“老太太要做寿日了?那是大喜事呀,合府里都来吧?”
“那是自然!怎么了姐姐,你担心你不能在吗?你现在跟咱府里戴的惯熟了,还担心这个?肯定让你饱了眼福!”
“我不是说这个……”孙喻雪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地问,“三爷也回来吗?”
笠儿一愣,鬼鬼一笑,“你独独问三爷干什么呀?”
“我不就是问问……”
“想不到喻雪姐姐有这样的念头,按说呢我也该去给你回了大太太去,’参’你一下子,让你知道个厉害,三爷也是你能想的。”笠儿话虽说的刻薄,却是个调笑的调调儿。
孙喻雪没想到竟然引发这样的误解,想一想却更自然些,顺水推舟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只不过在家中总听家父讲霄鸿将军的名号,又好奇他怎么总不在府里罢了。三爷在京中名气大的很,我在外边那些姐姐妹妹,总跟我打听三爷到底什么样呢,也没见过一次,好奇的了不得了。”
“罢了,我信你,不给你告状去了。不过三爷我也就见过一次,确实少年英武。你才来了这大半月没见过不稀奇,家里没什么大事情,三爷从来不在府里的。”笠儿点头道。
“那却是为什么啊?”孙喻雪一脸好奇。
“你问我,我也不好说。这么着呢,总之,过几日便能见着了,徐老太太最疼的唯有三爷了,老祖宗寿宴,他能不来?”
孙喻雪忙笑着称是,表示自己越发好奇了,送走笠儿,关上屋门,打开锦盒。里边有金锭子一只,银锭子九只,各色沉香五盒,两匹彩缎,一只壶、一对玉杯。“怪不得说沉,”孙喻雪冷笑,“我糊涂么?得了这一点小惠,说着好像多体面似的。”
她愣愣看了一会儿流彩夺目的缎料子,触手薄而密,满手的温润绵绵。“的确比孙家的东西好了十倍百倍有余。穷门小户的正经女儿,不如大户人家的卖身丫头,主子发发慈悲,给了一毫一丝赏赐,可比得上庄稼人、手艺人辛勤一年呢。”
不知为何,方才还在端详着,孙喻雪忽地扬手,将缎子大力撕扯。然而料子织得真细密,孙喻雪大力之下也只抻开了口处几寸的缎面,线脚一根根露出来,连线脚都没一根全断的,并不像她想的一样当场撕成两截。孙喻雪摇头笑了,抬手将什么锭子料子通通压了箱底,看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