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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杏花村

哗哗哗……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上,有一只竹筏,竹筏之上,有一名身披蓑衣斗笠的老渔翁,在缓慢的滑动着双桨,双桨带起的阵阵波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竹筏之上。

  赵靖便在这极有规律的声音中醒来。虽然体内的伤还没完全康复,但却被老渔翁简单的处理过,又在这还算让人安心的环境中休息了许久,所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

  赵靖打量了一下周围,钢刀和剑匣都在他身边,在这竹筏之上,老渔翁身披蓑衣斗笠,年纪看上去也不算太大,四五十岁,满是裂纹的双手之上,在时光的冲刷之下,充满了洗不去的污垢;腰间别着一只酒壶,随着他摇桨的动作,一摆一摆;令赵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只田螺,不知怎么的,赵靖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它。

  在赵靖身后,有一支竹竿,竹竿之上,停着两只鱼鹰,不时地打量着河底的鱼,一有机会,便直插入水中,每次都能叼起一只不大不小的鱼儿,而后放入一旁的鱼篓之中。有时鱼鹰嘴馋,也会偷吃,老渔翁也是放任不管。

  当赵靖直勾勾的盯着老渔翁脖间的田螺之时,老渔翁也在看着赵靖,他将田螺摘了下来,递给赵靖,说道:“喜欢?拿去!”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做事也十分爽利。

  赵靖涨红了脸,喏嗫着摆手。

  老渔翁却是大方道:“爽利点!”

  赵靖只好收下。

  “老伯,是您……”

  “不是我,是它们。”老渔翁指着一对鱼鹰道:“它们下水捉鱼时,发现了你。”

  “那还是要谢谢您!”

  老渔翁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读书人?”

  “算是吧!”

  老渔翁点点头道:“饿了吗?”

  赵靖也摸清了老渔翁的脾性,说道:“有点儿。”

  不止是有点儿,他被那刺客追杀了大半个月,根本不来及好好休息,更别说找东西填肚子了。

  老渔翁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赵靖。说是白面,却被老渔翁手上的污垢染上了一层黑色,又被双桨打起的河水浸泡过,所以看起来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

  但赵靖没有嫌弃,接了过来,几口便吞了下去。那样子,说他是个叫花子都有人信,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毕竟在他八岁之前,可吃不到这种好东西。

  老渔翁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摘下腰间的葫芦,咕噜噜灌了几口,又递给赵靖:“整一口?”

  赵靖接过葫芦,晃悠了一下,发现只有半壶,便又将葫芦推了回去:“不多了。”

  “还有半壶哩!”

  赵靖便喝了一口,酒一入口,便有一阵清香传来,而后胸间一阵火辣辣,之后更是回味无穷,滋味十分美妙,似乎连气血都活络了许多。赵靖下意识的又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的将葫芦还给老渔翁。

  老渔翁却是哈哈一笑。

  赵靖问道:“老伯,我睡了几天?”

  “三天!”

  “您有没有见过另外的人?”

  “没有!”

  赵靖心中顿时一松,而后又道:“老伯,等靠了岸,您便将我放下吧!”

  “你伤成这样,能去哪儿?”

  “那也不能连累了您。”

  老渔翁一笑置之。

  又蹲下身去,继续摆弄双桨去了。

  而就在这时,一柄乌黑的匕首,再次浮现出来,刺向了老渔翁的后背。

  先杀老渔翁,再杀赵靖,这也是刺客不得已的选择。

  那日将赵靖刺伤之后,却不见了赵靖的踪影,一连三日,都没有赵靖的气息,仿佛赵靖就没有出现过一般。这根本不合常理,刺客也一度以为赵靖也死了,但她找遍了河底,都没有找到赵靖的尸体。

  所以,她便顺着这条河搜索下来。

  直到半日之前,她才找到了这只竹筏,以及昏迷的赵靖。

  这让刺客立即警觉起来,赵靖一直飘荡在这只竹筏之上,但她竟然感觉不到赵靖的气息,显然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存在,掩盖了赵靖的气息。

  刺客很快便把目标锁定在老渔翁身上,但观察了半日之后,她并未发觉老渔翁有什么令人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出于刺客的警觉,她还是决定先出手干掉老渔翁。

  当刺客动手的时候,赵靖便发现了她,一伸手,便将钢刀握在手中,赵靖将钢刀往虚空某处一掷,只要再进数寸,便能立即要了刺客的命。

  但刺客却没有立即回防,匕首继续向老渔翁刺去,当她发现老渔翁似乎真的一无所知之后,这才将匕首往后一拨,将钢刀挡了回来,而她的身形,也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但她却在竹筏之上留下了血迹,钢刀被挡了回来,劲气却刺伤了她。

  赵靖将钢刀捡回来,看着一直无动于衷的老渔翁,若有所思。

  …………

  竹筏又在河上漂流了半日,赵靖这才见到了人烟。

  到了一座小村落之后,竹筏终于停了下来。

  老渔翁指着那个村子道:“我的家!”

  又看着赵靖道:“进去坐坐?”

  赵靖沉吟了一下,没有拒绝。

  老渔翁将竹筏绑在岸边树桩之上,提起鱼篓,拄着竹竿,也不管那对鱼鹰,就往村子里走去。

  赵靖便跟在老渔翁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这个村庄看起来并不富裕,甚至还有人住着破败的茅舍,但有四样事物,还是吸引住了赵靖。

  一是这个村子虽然破败,但是很整洁。

  二是村子前有一颗巨大的杏树,有多大呢,赵靖只知道她将整个村子都遮在了树荫中。

  三是这个村子很欢乐。

  村子前,有几个小孩,用竹篾圈成一个圈,绑在竹竿上,跑到屋舍下面,网了些蛛网,到处追赶着蜻蜓;一些老人,便坐在杏树根上,一边吹嘘着自己年轻的过往,一边看着小孩追逐打闹;年轻一些的,便在树下捡着干涩的杏果,拿去酿酒。

  四是杏树下有间茅屋,茅屋前的门槛上,坐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一直望着村口的方向,就像那棵杏树一般,一直在庇护着这个村庄。她脸上带着笑意,阳光透过杏叶,照耀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然的美。老婆婆看到赵靖之后,脸上笑意更甚,轻声说道:“公子回来了啊!”

  众人听闻,并不真切,只当老婆婆在喃呢。

  赵靖却觉得那声音穿透了万古,一丝熟悉感传上心头,他不由得道:“回来了。”

  老婆婆笑着招呼赵靖过去,从身后掏出一捧杏子饼,递给他:“公子最爱吃杏果,但是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就吃些杏子饼吧!”

  赵靖接过来,拿了一个杏子饼放入口中,松软浓香,入口即化,让人回味无穷。

  “好吃!”

  老婆婆将双手合起,放在膝盖上,也只是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也许是回到了家的缘故,老渔翁的话也多了起来,他指着这颗参天杏树道:“这颗杏树,从我记事起,便是这个模样了。村子因之得名杏花村,一村的人,也指着它吃,春天捡杏花,夏天捡生涩的杏果,都用来酿酒,便能给村子里带来很大一笔收支。到了秋天,成熟的杏子更是美味,可舍不得卖给外人了。吃不了的,便用来做杏子饼,还能存上好久。”

  “村子里的人并不多,有这些,也就够了。这棵杏树,说是杏花村的守护神也不为过。”

  赵靖点点头,老渔翁的葫芦里,便有杏花酒,他喝过,确实不错。

  老渔翁又说道:“树下坐着的杏花婆婆,在我记忆中就没变过,连名字也是从前辈们口里听说的。杏花婆婆对谁都很好,最喜欢做杏子饼,然后拿给后生们吃,在杏花村里长大的孩子,都是吃着这杏子饼长大的。成年之后,也用这杏子饼来赚钱养家,对此杏花婆婆也不在意。可惜啊,婆婆年纪大了,脑子也出了问题,如果她说了什么,你别在意。”

  赵靖顿时脸色尴尬,随着老渔翁走了。半晌之后,赵靖又回过头来,发现杏花婆婆也在看着他,还是一脸笑意,他心中想着老渔翁之前所说的话,也不知是对是错,因为他分明从杏花婆婆的眼里,看到了那真挚的情感。

  但是,他不曾见过杏花婆婆呀!

  赵靖甩了甩头,追上了老渔翁的步伐。村子里的人见来了新面孔,也纷纷张望过来,见老渔翁在一旁,也就不多说什么。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了老渔翁之后,问道:“老石,又去打鱼了?”

  老渔翁停下脚步,笑着道:“是呀!”

  “打了多少?”

  “不多,五条!”

  “那也不少了,看来,那鱼鹰也通人性,还知道嘴下留情!”

  老头们一阵哄笑。

  老石总爱出去打鱼,总带着鱼鹰,但却不像别人一样,给鱼鹰脖子上下套子,所以老石打到的鱼,基本都下了鹰肚,老头们总爱用这个来笑话他,说他的鱼鹰比他活的还自在。

  老石也只是笑。

  那老头指着赵靖道:“这是哪家的俊后生?”

  老石道:“读书人!”

  “你亲戚?”

  “不是!”

  “那你得意个鬼!”

  老头们又笑了起来。

  老石笑笑不说话,便带着赵靖离开了。

  当走过一家破败院子时,老石道:“你别看杏花村如今没落成这样,早些年,也是出过有钱人的。百年前,这家,当时在方圆百里之内,都算是首富,可惜儿子做了和尚,便没落下去了。”

  “也许是做了和尚之后,不染凡尘,六根清净,百年过后,那人竟还没死,前些年,又回到了杏花村,带走了一个后生。还有这家,本是个富裕的,只是家里遭了难,一家人除了一个小闺女被抱走之外,都死了。”

  说到这里,老石似乎非常感慨:“那是个顶可爱的闺女,也不嫌弃咱,咱还抱过她呢。”

  赵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来到一座竹屋之前时,老石停了下来,说道:“到了。”

  便领着赵靖走了进去。

  竹屋之内,有竹桌,竹椅,竹凳,竹杯,竹碗,老石似乎非常喜欢竹子,连屋外都有一小片竹林。

  赵靖打量着说道:“我先生说过,竹子是万物中最有气节的东西,笑傲冬雪,清雅脱俗,还不盛气凌人。”

  老石却是摆摆手说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懂这么多,我之所以喜欢竹子,也只是觉得竹笋极好,看着它们一茬一茬的窜出来,仿佛时间都能重来一般。更重要的是,竹笋好吃。”

  赵靖也不觉尴尬,说道:“竹笋是好吃。”

  “可惜现在过了竹笋冒头的时节,要不然倒是可以让你尝尝。不过,我还存有一些竹笋干,虽然没有那股子鲜味,但也能吃。”说着便找来竹笋干,用水焖在锅里。

  赵靖也不闲着,生火,烧水,又洗了一些竹子做的碗筷。

  老石问他:“会杀鱼吗?”

  赵靖点点头,从鱼篓里取出一条鱼,拿来菜刀,从去鳞片,到划开鱼肚子,取内脏,去鱼鳃,一气呵成。

  老石点点头,又让赵靖杀了一条。

  自己拿来稻米,煮了饭。

  又取了些酸菜出来,把鱼肉切成片,鱼骨剁成块,腌制之后,下锅用大火炸到金黄,加入酸菜、水、盐、醋、姜,又加了花椒提味儿,出锅后又撒上蒜蓉,一道鲜美的酸菜鱼便做好了。

  赵靖将酸菜鱼端上桌,直咽口水。

  这时候,竹笋干也发好了,老石也不知从哪儿招来的猪肉条,切了一些瘦肉,先用猪油将辣椒炸香,再把肉倒进滚烫的油中,放入竹笋干、姜、盐、大蒜,又是一道美味。

  这顿饭,赵靖吃的极为畅快。

  老石看着赵靖笑道:“我不愿意跟你们读书人打交道,不过,你还算对我的脾性。”

  赵靖说道:“老伯对读书人有偏见?”

  老石点点头,眼中浮现出追忆之色,咂了咂嘴,他说道:“你别看老石我现在这个样子,早些年间,咱也算是村里的俊小伙,还有旁村的媒人来提亲哩!可那时候咱憨厚,就稀罕村里最美的姑娘,可她喜欢村子里那个读书人,还有了婚约。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叫什么来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对,就是这个理!如果他们真走到一起也好,可恨的是那家伙,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等当了官,就不认账了,还和别的姑娘成了亲。那姑娘想不开,一头扎进了村口那条河里,等打捞上来,就成了一具尸体了。那姑娘跳河的前一天,咱还去找过她,劝她看开一点,当时她的精神还挺好,还给了我这个。”说着,老石从怀里掏出一个秀气的荷包。

  老石对自己的穿着并不上心,但对这个荷包,却很是珍惜,麻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赵靖本不想打击他,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也许那位姑娘给你这个,没别的意思,算是当作你安慰她的答谢。又或者,她给你这个,只是觉得要给的那个人既然都不在了,那就给谁都无妨了。大概,是你多想了。”

  “或许吧!但她既然给了咱这个,咱就当她是咱老石的媳妇儿,媳妇儿被人给害死了,你说咱老石应不应该去讨个说法?”

  赵靖本来想说的是:人家姑娘给了你荷包,即便真有那个意思,也还算不上是你的媳妇儿。但话道嘴边却变成了:“应该!”

  老石又道:“可讲道理那是你们读书人的本事,咱讲不过啊!”

  “我陪你去!”

  “真的?”

  “走着?”

  “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