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弄霞居一早就没了人。不久之后，不仅眼线迅速离开，天界关于储君妃的流言蜚语也就此收敛。看来更阑此去，成效甚佳。

　　玄帝拉着更阑暗表欢喜之意，更阑低眉回话：“妾身依托贵人，自然该为贵人多思量。”

　　她这个说法很无趣，神情也很无趣。实际上，她嫁给他虽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但目的的确不单纯，于这一点来说，她确实对不起他。更阑不喜欢欠人东西，只好在帝位上为他做些弥补。

　　她告诉玄帝，以后恐怕需要他多多配合。毕竟玉帝也不是傻子，她这个“间谍”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能向玉帝体现出她的“诚心”。玄帝答应了。确定了这一阵线，她和玄帝就是最坚实的利益共同体。她不再去刻意揣度玄帝心意，因为他们有了比虚情假意更牢靠的关系，由此一来，省心多了。

　　“说起来，十二神花评定一事，本还有大半年时间，但妾身已事先拟定了花族名单，打算在七日后的朝拜宴会上与众女仙商讨，不知贵人意下如何？”更阑觉得自己初出茅庐，应该请贵人赐教。

　　玄戈淡淡道：“你是伶神，天下各色各品皆由你定之，我无权置喙。”

　　他又顿了顿，覆上更阑的手，忧心叮嘱道：“只是你要小心。”

　　他的手很大，更阑能感受到这是一双经常拿剑的手，手掌中有宽厚的温度：“妾身明白，妾身会谨言慎行的。”

　　“委屈你了。”

　　更阑摇了摇头，表示不委屈。

　　接下来，玄帝履行了他的承诺，他在她的院子里教她拳脚，教她鞭法，她学得很快很好。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关于天分的东西。更阑就很有天分，并能将这种天分发挥得很好。

　　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鞭子，更阑已经使断好几根不中用的鞭子了。

　　“改日我替你寻一好鞭。”玄帝和更阑一同紧握着鞭柄，鞭身已然尸骨无存，他方在她耳边如此叹然哀悼。

　　更阑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学法术就更认真。有些人会借学法术调情，但他俩不会。

　　“也许可以试试龙筋。多缠几根，应该很结实。”更阑的语气冷静地有些吓人。

　　玄帝微怔，一时语塞。

　　“只是随便说说的。”更阑弯了弯眸子，薄唇轻漾出一丝浅笑，真是极具迷惑性。

　　今天已经教得差不多了，玄帝松开了手，退到小圆石桌旁闲闲坐下，娴熟地自斟一茶，端起来却并不急着快饮，而是任由缕缕热气弥漫开来，等茶香氤氲鼻尖，最后才吹开茶末呷茶入口。动作娴熟，行云流水，眉宇间原本尽是英气的他，此刻平添了几许风雅。

　　弄霞居，一日里最美好的景致，就是早晨与黄昏。朝晖夕替，晨钟暮鼓，像一层温柔的滤网，筛走了喧嚣烦躁，让人觉得舒服。

　　夕阳洒着，纱窗开着，他时不时望远，又时不时望向更阑。他突然想，这是第一个属于他的女人，也是第一个他想要拥有的女人，除了她，没有人配站在自己身边。

　　往后的日子，他想要和她细水长流，带她看遍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和温暖。

　　玄帝回身替她斟了一杯茶，淡淡唤她：“阿阑，别练了，过来喝口茶。”

　　更阑笑笑说：“你既教过我弹琴，又教过我鞭法，我觉得，应该是我奉上一杯敬师茶，唤你一声师傅。”

　　玄帝正笑着看她，不语。

　　这时，忽然一阵风轻轻地吹来，两人迎风而立，发丝齐齐微扬，恍若一幅画卷。

　　他们就这样对视，更阑却只知道这阵风吹得很不合时宜，让她意识到了刚才的失言。可他依旧笑，神色缓和，目光温柔，这样的人，应该得世间所有女子的倾慕。他那样风光霁月，更阑突然有了自卑感，于是装作不经心地别开了眼。

　　更阑站着没有动，玄帝走过去，走到更阑眼前，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眼中容不下别的。

　　更阑不太自若，身子又侧向另一边，再次别开了目光。

　　玄戈轻轻抬手，替她清理掉头上飘落的竹叶，良久，平和道：“我走了。”

　　听到他要走，更阑警觉一抓：“贵人要去哪儿？”

　　“我回书房啊。”他眨眨眼。

　　“贵人不能再去书房睡了。我们要瞒过玉帝，必然要让他认定贵人已被妾身的美色所迷，所以不能再让外界觉得君妃不和。从今天开始，贵人和妾身必须夜夜同寝，日日随行，假装恩爱。”更阑分析得有条有理，玄帝却怪道：“假装恩爱？我们本来就挺恩爱的。”

　　更阑无从反驳，说：“那既然如此，贵人就留下来吧。

　　他点了点头：“也好。”

　　跟玄帝不一样，自更阑住进弄霞居起，就把这方小院收拾得妥妥帖帖，除了起承转合的沿路柏竹，一件多余的摆设都看不到。整洁，素净，合称。

　　这是玄帝第一次宿在娘娘房里，沅芷和汀茹手忙脚乱，掩不住地高兴。

　　更阑亲自替玄帝铺好了床，欠身一拜：“恭请贵人。”

　　玄戈没有听她的，而是走向房间的另一头，触动了那盏很合更阑心意所以没有换掉的烛台，不想旁边竟是一个精妙的玄关，倒下来就成了一张枕床。

　　原来是这样的。更阑从未涉猎过玄关奇设，今天简直叹为观止，接下来她得好好钻研钻研这方面。

　　不过在惊叹之后，她看着睡在玄关上的玄帝，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便也躺下，面无表情地直白道：“贵人是不是防着妾身？”

　　“贵人一直都不和我共枕，是怕我有所企图，真的做出什么对贵人不利的事吧？”她翻了个身，继续道，“不过贵人思虑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换作是我，我也防着。”

　　玄帝汗颜，她真的是个十分多心的姑娘，于是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想太多是会折寿的。”

　　更阑说：“这倒没有，不过另外有句话，祸从口出，妾身倒是听过。”

　　安静许久。玄帝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便沉吟开口：“当你心里很看重一个姑娘，便不会随意轻薄她。”

　　更阑没接话，因为心里不敢苟同。她从来都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非你不可，君王既然傲视于天地，又何必卑微为红颜。于是只好沉默的望着墙壁，两人占据着这房间的两端，一夜寂静。

　　照理说玄帝作为储君，应该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但他一不批文二不揽士三不体察臣民，更阑不由得感叹这储君实在是做得太便宜。他教她鞭法，她替他生火，玄帝再找更阑偶尔斗几句无关痛痒的嘴。后面的日子，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

　　直到女仙朝拜的前一天，玄帝在和更阑用早饭时说自己不宜露面，才于晚间离开。更阑由此告密玉帝——玄帝下界游山玩水，王灵官左右随之，恐有不实，派人盯住为上。玄帝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