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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司马与诸葛

皇帝看了说话人一眼,认出是黄门侍郎傅宣,点头道:“对,正是前蜀汉那诸葛丞相。”

  “世人尽知,那诸葛丞相六出祁山,欲北伐中原,最终徒劳无功,皆是因被朕之高祖阻挡缘故。但蜀兵无功,亦非诸葛丞相无能,实则蜀之地小势微之故。”

  “后来诸葛丞相身殒五丈原,高祖也未破蜀地而归。这是二人生时之斗。”

  “难道还有死时之争?”王衍迫不及待接口问道。在座诸人,以其清谈之名最盛,遂有“口中雌黄”之名。于是他也对修仙崇鬼更为积极。

  “然也。诸葛丞相与高祖皆是得道之人,生时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或可道,二人非身死,而是尸解羽化,其神成仙。”

  “仙人所居所争,高祖他老人家未曾细言。只是说,他二人居神仙之境,一边修炼神仙法术,一边又因宿怨相争。”

  “本来高祖道行稍有不及,每次相争,多落于下风。然而,及至先皇考德配其位,得曹魏禅让,执掌江山,代天巡守,发号权柄,并追封高祖为高祖宣皇帝,于此高祖便有了这江山龙脉加身,仙庭也降下天地皇气护持。”

  “此后,高祖二人相争遂平分秋色,不遑多让。待到先皇治下,民渐富国渐强,龙脉稳健,天地皇气也渐增,高祖此后多有胜绩。”

  “然则,时不长久,先皇考崩,朕之先皇兄不慧,便有贾后秽乱宫廷,后又有诸王相争,同室操戈,致使江河破碎,龙脉惨淡。”

  “高祖也因此受了影响,仙力不进反退,尚不如追封之前,于是被诸葛氏死死压制。”

  说到这里,皇帝语气唏嘘。静心聆听的众臣不少也适时面露惭色。

  “本来依此下去,假以时日,高祖必被那诸葛氏所杀,身死道消,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晋室龙脉也将随之消散,江山不保。但好事又有二。”

  “一来,得皇叔之功,平息诸王相争,又新立朕即天子位,高祖言龙脉感应,渐有恢复之态。若朕与百官勤勤恳恳,那龙脉恢复之日可期矣。”

  司马炽说着,又向司马越报以微笑。

  司马越听此,一直忐忑的心才稍稍平稳,原来高祖成仙也并不是尽知人事,透人心。

  于是心放下去,开怀起来,连忙拱手拜礼,“陛下谬赞了,谬赞了!”

  “皇叔不必谦虚。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高祖他老人家金口玉言!皇叔之功,高祖明眼着呢!”

  “是啊,太傅实乃我大晋江山之擎天柱也。”王衍连忙恭贺道。

  “有太傅和陛下在,何愁龙脉不复!宣皇帝生时既能破蜀兵,而今成仙,又有太傅和陛下这等好儿孙,他日也定能杀那诸葛亮!”

  见王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丑态,又听他直呼逝者名讳,有几名大臣面露不虞,却也没有打断。再怎么看不惯这王夷甫,他也是太傅的第一心腹。

  尚书右仆射和郁见状,开口道,“陛下,宣皇帝所说那好事二不知是何?”

  “这好事二嘛,说来也是那诸葛丞相的飞来横祸,无缘无故沾染上的。”皇帝抿了口茶水,喝不惯,勉强吞咽下去,继续道,“诸卿可知,那匈奴贼刘渊僭越所称为何?”

  王衍立即抢答道,“刘渊那贼称的是汉王,这贼子世受皇恩,却反叛朝廷,自立为王,就该千刀万剐。”神情咬牙切齿,痛恨无比。

  “当初武帝在世,就该听齐王建议,杀掉他。王元公父子、成都王,皆糊涂也!”

  众人纷纷看向于他。王衍立马收敛神情,正襟危坐,恢复淡然,仿若刚痛骂逆贼的不是他一样。

  王衍话里的旧事,司马炽心里自然清楚。

  那还是晋武帝司马炎时,刘渊为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被派往洛阳为质。

  彼时刘渊年轻好学,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表现极为显眼。一时间,洛阳名士权贵多为其所倾。屡屡有人上荐,为他谋求官职差事。武帝也颇为动心。

  但朝中大臣还是以轻胡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者为多,因此屡荐皆被驳议。

  武帝弟、齐王司马攸见此事态,曾建议武帝不如直接杀掉刘渊,不能为我用者也不能与人,以除后患。

  此事随即被灭吴将领、王元公王浑及其子、武帝驸马王济劝阻,刘渊侥幸逃生。而后八王之乱时,刘渊又被成都王司马颖看重、重用,也是借其势,其将匈奴五部再次整合起来。

  再说世受皇恩,也是夸大了。

  东汉一来,至魏至晋,由于环境变冷,游牧民族纷纷内迁。中原王朝也确实接纳了他们。但对待他们,却并不是什么恩惠。

  朝廷对待自己的子民都少有恩惠,徭役繁重,对待这些异族人更是剥削极烈。

  其实刘渊本人受汉化是非常严重的,他酷爱汉文化,经史通熟。若是晋朝运用得当,也不失会成为一个著名的异族将领,就像汉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等。

  司马炽并没有纠缠王衍借机表达自己态度的行为。

  继续道,“对,便是汉王。但诸卿可能不知的是,他不仅称汉,说自己是冒顿单于的子孙,是汉朝的外孙,而且还追封了‘三祖’‘五宗’。”

  “这三祖五宗便是两汉以至蜀汉皇帝,其中就有前蜀汉的烈祖,甚至咱们朝的安乐公也被其追封为孝怀皇帝。这刘渊是一心承我们中原汉制呢。”

  众人自然知道烈祖指的是刘备,安乐公则是刘禅。

  “诸葛丞相一心为蜀汉,而今君主却被匈奴追封。自古以来,中原为天子所居,四夷不食教化,故此,天地感应降下劫难,损了他的仙基。因此,高祖又得了翻身。”

  皇帝话音刚落,就响起叫赞声。

  “快哉!快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我大晋江山得天地承认,必定国祚长久矣!”王衍捋着胡须,连忙感叹道。

  众人听得兴起,还沉浸在故事中,却又听王衍奉承,众皆不喜。司马越也瞥了他一眼,开口道,“照陛下此说,此乃好事,后来怎会……”

  “唉!”司马炽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也是如此想。高祖却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他老人家修炼仙道,早已能感应身事,趋吉避凶。眼见好事连连,然而心头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

  “于是,高祖他老人家又不惜花费数十年仙力,时光流溯,前寻五百载,后窥一千年,终于让他得到一丝天机。”

  说到这里,司马炽一脸哀伤,难以自抑。

  “天机为何?”王衍一见停下,迫不及待发问。

  “王丞相何故如此失态!”司马越呵斥道。

  “皇叔无妨!我当时也是如此难耐。”司马炽笑道。

  司马越呵完,也有点后悔。王衍毕竟不是别人,虽依附于他,但也是名士老臣,当着众臣面呵斥,终究不妥。

  但他心里一直有股火,无法发泄,眼看着新皇讲的事越来越离奇,又无从辩驳。事态越发超出掌控,这股火就越来越盛,耐心也越来越少。

  王衍多次抢白话语,奉承表现,若是平时,他定当欣然,但此时见了这丑态,却也不觉心生一股厌恶。

  当下有皇帝解围,司马越也没耐心说软话,只是板着脸,略微点点头。

  王衍被当面呵斥,脸色有些尴尬,勉强笑笑,也没有继续腆脸说话。

  故事越编越通顺,灵感就如泉涌,顺着脑袋壳直往外冒。

  司马炽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这天机又分二:一来,刘渊命不久矣!在其亡后,其诸子相残,有子名刘聪者继任。这刘聪不满其承汉制,将要恢复其匈奴制度。”

  “于是,毁诸葛仙基之事,再无从谈起。”